可是根本就没用,鲜血盛满了掌心却还在外涌。刘昭禹双唇惨白,他说不出声,像个慌忙无措的孩子,只会用手堵着伤口,却什么也堵不住。
弥留之际,刘昭弼双眼涣散,努力地从破损的嗓中挤出了两个字。
“五……哥……”
话声落下,瞳孔渐渐散开了。
刘昭禹望着那双眼,怔然无神,沉默良久。
他伸手盖下了那人死后未合的眼帘,木然地应了一声:“哥在。”
迟来的回应带着颤音,刘昭禹后知后觉般幡然醒悟,才知手中抱着的是一具正在发凉的尸体。
泪水猛然灌出,刘昭禹哽咽难言,抵着刘昭弼的头顶无声恸哭,口中含混地呢喃着同一句话。
“哥在。”
第91章 不速
=====================
山岗有长风,似悲啸不止,伴着冯若平苍哑的一声低吼,吹开了染腥的血味。
江时卿的眼眸依旧被遮盖着,他此刻所能感知到的只有躁动不安的嘈杂声和漫开的血腥。
但那是刘昭弼的血。
江时卿念着这个名字,一时有些恍然。因为无论他是替卫旭王府和清晖军鸣冤的吕羡风,还是看着兄弟阋墙的九皇子,不可否认的是,今日在他面前死去的是刘昭弼,也是他从没相认过的八哥。
他本以为只要除了血缘外没有产生其他羁绊,自己就能置身事外,却还是在刘昭弼挥刀割喉的那一刻,心中起了波澜。
他在想,他们本该是兄弟的。
江时卿觉出一阵失落,转身便将前额抵在了袁牧城的肩头,就这样静静地靠着他。
他太累了,就想靠一会儿。
袁牧城是他的墙,亦是这漫山遍野中唯一有温度的地方。
他将自己引以为耻的心软和懦弱全都倾尽在袁牧城的眼底,只盼他不要鄙弃,也不要推拒。
沉默中,一双大手覆住了后脑,江时卿被袁牧城引着凑近了脑袋,索性便依着他给的纵容,将下巴搭在了他的肩头,在万众瞩目中坦然地与他相拥。
他认栽般地倒在袁牧城身上,从此便安送走了吕羡风,只做江时卿。
他们会光明磊落,哪怕他命不久矣。
“骁安,你要抱紧我。”江时卿抵着他的肩膀,挨得很近。
袁牧城心头一跳,将双手搂得更紧。
他知道江时卿在说什么,而且他比任何人都更害怕江时卿会坠入地狱去。
他用脸颊去感受江时卿的温度,又将手指附在那人的颈脉处,数着搏动,用自己的感官记下他存活的证据,方才短暂地安心了一会儿。
“抱紧了,”袁牧城说,“大不了我们一起掉下去。”
——
半日已过,山岗间的人几乎退尽。尸体被搬离,地面的血迹也已被人冲洗至淡红,仅剩刘昭禹不声不响地坐在碑前,静如死水。
袁牧城盯着他看了片刻,举步走进,但这一回,他没有顾及任何君臣礼数,甚至连佩刀都未卸,便直走到刘昭禹身侧坐了下来。
刘昭禹迟钝地眨了下发涩的双眼,哑声道:“骁安,你说后世之人会如何记他?”
刘昭弼,大黎唯剩的一个刘姓亲王,于昶宁五年叛败,不及夏至,自戕而亡。
就这么想着,刘昭禹谑笑了一声,低头摸着两手干得发黏发硬的血污,哽咽道:“可阿弼他……”
“阿弼他不该是一个叛王。”他咬着轻颤的下唇,双手搓得用力。
袁牧城将手中攥着的一块湿帕子递了过去,刘昭禹接了,沉默地擦着双手,从掌心到指缝,僵硬地擦了一遍又一遍。
最终帕子被揉成一团攥在两手间,刘昭禹捏着手中的湿凉,忽然问了一句:“你怪我吗?”
袁牧城只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刘昭禹苦笑着,说:“怎的连句敷衍的假话都不愿说。”
袁牧城转头看着他,语气略带随性:“你想听什么?”
刘昭禹许久未见袁牧城在他面前放下拘束,恍然间好像有种失而复得的错觉,怔望了他片刻。
“除了那日装病,我没骗过你。”刘昭禹说。
袁牧城没说话,只是冲他点了点头。
“你信我?”刘昭禹说。
袁牧城回望着他,突然伸手在他呆愣的双眼之前打了个响指,转开话头:“往后要警惕权臣包揽朝堂的局面,闲人也别做了,忙点挺好。”
刘昭禹低头望着地面上的淡红色,抬脚用靴底摩擦了好几遍,可那颜色怎么也抹不干净了。
就好像刘昭弼在他面前死了一遍又一遍。
他深吸一口气,才开口道:“骁安,我不会是一个好皇帝,如今所做的一切也都只是为了弥补九年前的亏欠。至少我在位的时候,西境要保下来。”
他抬手想拍袁牧城的肩,却因没擦净的血渍消了这个念头,转而将手拍至自己的大腿上。
“你是我刘昭禹一辈子的兄弟,如今我想保护的人所剩不多了,你是其中一个,所以袁牧城,你要活着从沙场上回来,到时我亲自认作先食言的那只狗,叫唤给你听。”
十一年前两人互许的承诺仿佛在耳边回响,袁牧城抬首望向天空,双眼被亮得恍惚,不由得闭了眼,却听刘昭禹出了声,但那嗓音低得喑哑,似带颤声。
“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