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时卿错开了视线,不喜直视他。
“九年前,我随卫旭王府迁往萦州,在抵达柠州前遭大渪人堵劫,被关押时,我无意间听见守门的大渪人说起他们试毒之事,但那时陶家夫人尚且留有性命,一日后才毒发身亡,而大渪人埋尸那日,恰恰是我被送往柠州之时,我在上车前无意撞见大渪人抬尸,亲眼见到尸身的右手掌根处落有一红痣。”
“……昙凝血,红痣,”陶得仁啐出一口血沫,咯咯地笑了几声,便开始抽着气狂笑,“冯若平,你儿子冯翰手里沾了多少人血,夜里不怕遭万鬼反噬吗?!你们卖国求荣,我落得家破人亡,哈哈哈……你们这群狗娘养的,老子死不瞑目也要诅咒你们给我陪葬——”
陶得仁在极度的崩溃中失了智,极力抗争开押住他的禁军,狂怒着撞向亲卫。他也不顾手臂和腹部被划出的刀伤,徒手就夺过一柄利刀,发疯般乱砍。
那旁众臣惶然退后,亲卫直护着刘昭禹往旁退去,禁军也带着冯若平躲过刀锋,江时卿却跪地不闪不避。
眼看那刀面直砍入地,又劈向刘昭弼,刘昭禹慌忙大喊,所幸周奇思及时冲出,抬刀挡下那击,扑向刘昭弼带人滚至一旁。
刀落了空,旋即直冲向最近的江时卿,刘昭禹双瞳震颤,将要推开亲卫上前阻拦时,一抹寒光直抵开刀身,随即而出的那人抬脚狠踹向陶得仁的胸口,转身一把拉起了江时卿,将人护在怀中往旁旋了几圈。
第90章 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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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柄利刀一同落了地,铿铮声中,陆天睿亲领一队禁军而来,将群人重重围堵起,兵甲转眼遍布坟冢,气氛顿然凝滞。
陶得仁自口中咯出浓血,露齿癫笑不止,却被人一掌击晕,拖了下去。
袁牧城无心顾及那旁,只专注地摸着怀中的江时卿,却从他手中探见一根不知何时被夹在指间的银针。
“怕我不来?”袁牧城小声说道。
江时卿似有心事,一语不发,袁牧城听不见应答,便低眸去寻那人的双眼,从中看到些宽慰后,才安心将那手指暗戳戳地收在掌心抚了又抚。
陆天睿上前行礼道:“微臣护驾来迟。”
方才那阵余悸已过,刘昭禹脸色渐冷,眉眼夹怒,颇有平日难见的威仪,他抬手止声,问道:“事办得如何?”
陆天睿说:“回陛下,一百二十名沙蛇已尽数移交至刑狱司,现由兵部亲卫军协助看守,六部中的冯氏余党也已交由审正司和监察院一同审理。”
刘昭禹挥手撤开面前的亲卫,命人松了冯若平后,便徐徐然地朝那旁走去。
“益忠侯,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冯若平神色微变,转着手腕朝前行了两步,说道:“陛下要臣说什么?”
就因这两步,周遭利箭断然支起,带着万箭齐发之势,全数直指向冯若平一人。
阴云翳日,轻风裹挟着凉意落在锋利的箭头上,见此情此景,众臣便同紧绷的弓弦一样,屏息着不敢动弹。
冯若平顿足不前,刘昭禹审视了他片刻,带着声声逼人的气势,道:“除了九年前的卫柠战一案,益忠侯还私放大渪内线沙蛇入阇,勾结太尉徐玢、刑部尚书崔承、户部尚书彭延等人先后犯下刺杀案、寅王坠马案、礼陈寺案、黄册库纵火案,更是伙同户部尚书、庾司大使等人克扣、倒卖军粮,利用多年来在大黎肆奸植党所培养的势力,自阇城和生州间打出一条通路运送银钱,用以私养军队。朕没说错吧?”
肃穆中,冯若平倏然笑了几声,开口时已然无谓争辩:“刘昭禹,我小看你了,这些年你看似被冯氏和颜氏左右,实则在利用我们两方的相互争斗寻求制衡,自己丝毫不费气力便可坐拥清平世道,但你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他抬臂在原地踱着步,缓缓转了两圈,他阖眸静享着脑中构想的胜利,张臂迎接自己的天下,自命不凡。
“你不是要制衡吗,这些年颜氏培养了多少势力,我冯若平就有多少势力,甚至更多!你以为太后姓颜,江山便能保在自己手中吗,我冯氏的势力被挖去后,你的大黎,你的阇城就只剩下了半具空壳。
“入阇的维明军若不能按时回到生州营,炎华将军必定起兵,没有寅王又如何,仗照样打,权,我们也照样夺,不过就是这大黎往后要不要改姓的事。”
他喜笑着抬臂欢呼:“风摧雨折——你刘昭禹的江山要被翻覆了!”
冯若平沉浸在自设的喜悦中半晌,转眼却见刘昭禹负手而立,神色不惊,心中立起的倨傲被当头挨了一记。
正有所犹疑时,他便听刘昭禹淡淡地说了一声:“那倘若在维明军返回生州营之前,西境存储的军粮被烧毁了大半呢?”
烧毁了大半,便意味着西境军需难补,冯翰必须暂缓起兵动作,如此一来,大黎便可留有足够的时间从阇城出兵或寻靖平王出派暄和军作战。
听闻此言,江时卿抬目直视着刘昭禹的背影,心觉一阵愕然。
刘昭禹所设的这个坦白局,他和袁牧城是在昨日才接到的消息,虽然原先颜有迁也寻到谒门庄问过陶得仁家人一事,江时卿推算卫柠战一案近日便能有了结果,却也还是觉得突然。本以为今日过后袁牧城便要匆匆前往西境出战,不曾想刘昭禹早就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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