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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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瑜喝得烂醉,非要独自回江宅,正好此时钟鼎山不放心,从江宅叫了人驾车过来,江时卿把人架上车,便独自留在荟梅院中收拾着。
梅瓣随风落了一地,他轻踩地面的碎红,收着空坛,却瞧见了坛子底下压着的红纸。
他抬起酒坛将红纸取出,隔着纸张轻轻摩挲着铜板,妄图将胸口的热意冷却下去。
门外又起了勒马声。
猜测大抵又是江宅来的人,他便将红纸揣进怀中,走去开门。不料手还未触到门板,就有一落地轻响自身后传来,引他霎时抬了眼。
“人在这儿,门不用开了。”
男子的声音在不大不小的院中显得分明,江时卿辨出了是谁,双眸微暗,缓缓转了身。
袁牧城踱着步自院墙旁走来,道:“淮川,偷藏好酒怎么不叫我呢?”
“你怎么来了?”江时卿缓步朝人走去,神色冷漠。
袁牧城伸指拨了拨冰枝上绽着的红瓣,又嗅了嗅指尖染上的梅香,不慌不忙地说:“许你藏着,还不许我找了。”
江时卿没管他,独自拢着大氅走到石桌旁坐下,道:“将军也是个奇人,除夕夜不去赴宴,不回王府,怎么专盯着我不放呢?”
闻言,袁牧城四下张望着,朝石桌走去。
荟梅院中仅一庭院和一排房屋,其中正房作卧室,两侧为灶房和书房,再以一条走廊将各个房间连接。此时廊下挂着的一排明灯将庭院照得微亮,屋里也点了灯,烛火透过窗隐隐耀着。
他走到桌前坐下,说:“咱们淮川也是个奇人,除夕夜放着大宅子不待,怎么一个人留在这偏远的小院里呢?”
江时卿抬眸问:“怎么找到这里的?”
袁牧城一笑,不见外地拿过桌上的一坛酒,说:“想着有人还欠着酒没请,心中不安,循着酒味就来了。”
才一开坛,铁衣酒的味道冲出,恍惚间让袁牧城觉得自己好似置身于军帐内,可还未来得及念几分旧,他就猛地被梅香吹醒。
“不是身子不适吗,怎么喝这么烈的酒?”袁牧城问。
江时卿说:“我喝不了,将军不是能喝吗。”
袁牧城单手拎着灌满酒的坛子仰头一饮,浇灭了半肚子的委屈。他无比明晰地感受到此刻在唇齿间溢的都是御州的味道,那片土地洒过暄和军的热血,在那营地里守着的是他的亲人。
江时卿瞧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半晌不停,坛中的酒马上就要给喝掉了大半,笑道:“这么信我,不怕酒里有毒?”
闻言,袁牧城终于松了酒坛,含着笑发狠道:“有你腹中的蛇蝎毒吗,若是有,临死我也会拉着你陪葬。”
江时卿轻蹙起眉头:“这么凶,看来这心是交不成了。”
“你与谁都交好,我怎么知道你的心在不在我这儿呢。”袁牧城说。
江时卿回望着,轻声道:“淮水江山本无常,闲者有心便是主。”
袁牧城稍稍倾过身,道:“那你瞧,我是闲者吗?”
江时卿弯着眸子,微笑道:“谁知道呢。”
袁牧城盯着他看了片刻,倏地笑了一声,转而摸着冰凉的酒坛子说:“这酒,我本以为来了阇城后便尝不到了。”
眼见那人又喝了起来,江时卿轻声说了一句:“不痛快。”
袁牧城撤下坛子,问:“什么?”
江时卿淡淡地说:“瞧你这个将军当得不痛快。”
袁牧城饶有兴趣地把手肘搭在桌沿,细细地看着江时卿。
“说说。”
“我可不喜欢戳人痛处。”江时卿撇开了眼。
“不是要交心吗,你尽管上刀子捅,我不介意。”
江时卿扫了一眼桌面,抬眸为难道:“嗯……今夜只有酒,没有刀子,怎么办?”
风把大氅上的绒卷起,那些雪白拥在江时卿的颈边,裹得这人像白如瑞雪的梅,独独凝在一片红色中,素淡柔雅却通体蕴香。
大约是烈酒煨出了热,袁牧城看着他时总觉得腹中有火在烧,便侧开眼,径自吹着寒风冷静了一些。
过了一会儿,袁牧城开口说:“御州营前临巴狼部和乌森部,后靠御州城,暄和军时刻披着铁甲,盖的都是捂不暖的‘雪被’,便也靠着这一口铁衣酒取暖。然而烈酒可饮,但需慎饮,你知道为什么吗?”
江时卿说:“御州营是护着北境的铁甲,亦是御州唯一的一道防线,战事随时都会爆发,将士不能倒下。”
“没错,大伙儿每夜都是撑着眼皮睡的觉,想喝酒喝个痛快,就和解甲归田一样,盼不着。”袁牧城晃着手里的酒,又往嘴里倒。
“可阇城内,你也盼不着,醉不了。”江时卿说。
袁牧城顿了顿,说:“在御州拼的是你死我活,在阇城玩的是人心鬼蜮,我哪是醉不了,分明是不敢醉。”
“今夜你敢醉吗?”江时卿忽然问了一句。
袁牧城偏过头去看他,说:“今夜你敢杀我吗?”
“敢,但不会。”江时卿答得很坦然。
袁牧城轻轻勾了勾唇角:“你敢杀我?”
“你也敢杀我,不是吗?”
袁牧城学着他的语气,答:“敢,但不会。”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曳在风中的梅瓣在周身划过,又起一阵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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