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何处?”
“阿弥陀佛,回施主的话,此时还是课业时分,如宗他应该在藏经阁边上的禅院念经。”主持见景帝好奇,刚想挥手招来一个小沙弥,让他去把如宗叫过来。
谁曾想下一秒,景帝似乎也想起了一件事,格外平易近人说:“我听山脚下的民众说,万法寺前段时日失了火,可有请匠人重建,这重建藏经阁香火钱可够?藏经阁被毁,事关佛门基业,寺内年轻弟子们平日念经听讲可有不便之处,时间凑巧,我正好去见上一见。”
“……”
住持禅师这还能做什么呢,他感觉景帝想看被火焚毁的藏经阁是假,想看年轻弟子是真。
一行人来到藏经阁,景帝果真在禅院里看到了一群打坐念经的年轻弟子,其中一位正是他见过的小僧。
只是对方双眸闭合,纤长的睫毛遮住眼帘,双腿盘成莲座,脊背挺直正襟危坐,身前是一张案几。浅金色阳光照在他一袭袈裟上,更显得气质清雅出尘。
对方似乎沉浸在佛法无穷中,久久没有动作。
汪大总管是什么人,一双火眼金睛早看穿了阮雪宗的小动作,他呵了一声,低下声音,用妖里妖气的声音说:“陛下,他睡着了。”
总算被他逮到一个错处了。
万法寺管束弟子不严,青天白日的居然睡大觉!
他本意是为了告状,结果景帝一听,却没有想太多,神色宽容中甚至有一分怜爱道:“是不是经席讲座太枯燥了?要睡觉就别端着,困意席身竟还要维持这般姿势,这也太辛苦了。这秋意寒凉,汪卿你速去拿一条毛毯过来。”
“……”
辛苦???对学武功的人来说,想睡觉什么姿势都能睡,抱剑能睡,靠墙能睡,大内侍卫们更是房梁上都能小憩,哪里辛苦了?
这下子纵使再迟钝,汪总管也发现了,他们陛下似乎对眼前这个小僧有莫名奇妙的好感。
他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拿过一条毯子呈上。
昨日一夜未眠,阮雪宗这一觉极为绵长,睡梦中他察觉到有人给他身上盖了一层毯子,是一股温暖又陌生的男人气息。
也不知道谁那么好心,明知道他在睡觉,不仅没罚他下山挑水,居然还给他盖被子。
阮雪宗身体没动,只是神思微怔了一下,感受到被温暖的气息包围,他下意识的浮现一抹笑意。在众人看来,在金色艳阳笼罩下,眼前少年更像莲座上的佛子了。
景帝凑近一看,越发感到这个小僧合他眼缘。
他微微一笑,没有将人惊醒,体贴地带人离开此地。他准备去找天逸大师了解一下这个少年的生平。
直到午钟敲响,阮雪宗睡醒了。
他知道万法寺里东信居住进了一位身份贵重的香客,因万法寺主持跟天逸大师秘而不宣,大多数弟子依然被瞒在鼓里,维持着日常节奏。
“师弟,东信居住进了一个了不得的人。”杜如兰倒是告诉他这个情报,只是口气稍显轻描淡写,下一句又轻声喟叹道:“师弟昨日彻夜不归,还与人一见如故的事,师父已经知道了。”
杜如兰咬重了某几个音,比如彻夜不归,再比如一见如故。
阮雪宗微微眯起眼,严重怀疑这家伙告状了。
“你怎么如此多事?”这人多大年纪了还玩这套。
“是不是我,又有何干系。”杜如兰低声轻笑,“师弟的江湖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何不将那位朋友请到万法寺内,我正巧也认识一下。”说这句话时,少年一双凤眸微弯眯起,一副漫不经心的慵懒模样,似佛寺内一只勾人魂魄的精怪,已初步展露日后妖僧的本质。
阮雪宗忽地表情一冷,用眼神警告对方。
面对这般杀气四溢的表情,少年妖僧不仅丝毫没有收敛,唇角笑容越发扩大。
恰好这时,一位香客走来,手里捏着一根木签,见了对峙的两人表情激动又紧张:“阿弥陀佛两位小师傅可会解卦,在下抽到了一支上上签,不知道何解。”
“阿弥陀佛,请施主交予我。”
在阮雪宗面前妖气纵横的少年高僧,在路人香客面前,又忽然变了一副模样,变回了那个无悲无喜、澄澈空明、我佛慈悲的如兰大师。
活脱脱两张脸。
待这位香客解了签走后,阮雪宗把那支签放回签筒,刚想摆回原位,忽然一个弯腰,签筒里竟无意掉落了一只签。
就掉落在他脚边。
端详着上面的文字,阮雪宗眉目下意识凝起,这是一根下下签,粗浅的理解是骨肉分离,还有血光之灾。
阮雪宗不信这些,只是随着这根签坠地,他眼皮子莫名狂跳,鸦羽般的长睫也抖动了两下。他再仰头,庙内佛像高居堂上,微阖着双目,似乎正注视着人间,冥冥之中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
万法寺的夜晚万籁俱寂,所有武僧都陷入了沉睡,东信居烛火辉煌,景帝还没有宽衣解带,他随意翻了几本奏章。
他是一个勤勉又随和的皇帝,游山玩水不耽误他处理正事,只是奏章批阅到一半,他动作微微一顿,又拿起了奏章下的一张薄纸,仔细端详起来。
上面白纸黑字记载着汪卿调查来的某人生平,这一看就入了神。
其实他也清楚,这少年跟他毫无关系,他唯一的皇子如果还在人世的话,今年应当是八岁……想到这里,景帝揩拭了一下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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