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姬瞥他一眼:“东家行事本来就没有章法。”
但她好像听懂了。
她从逢晴苑回来,还赌气说自己要和徐相斐解约,说白了也是觉得徐相斐不会理解她,不想让他插手此事。
更不愿意把自己的狼狈展露于人。
现在想来,不肯受她恩惠的陈婶,或许也是这么想的吧。
茹姬豁然开朗,缓缓眨眼:“多谢东家……我想回逢晴苑住了。”
她始终不喜欢那处大杂院,不仅是因为所处境地让她痛苦,也是因为她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受了罪。
徐相斐一展扇子:“那这样,姑娘可否告诉我事情经过了呢?”
茹姬也是一笑:“哪有什么特别的……东家也应该看惯了。”
她在柳州南边名声不错,全赖之前徐相斐逼着让她去施粥,后来茹姬看多了这样的人,也渐渐会主动去帮助。
徐相斐买了地招人租时,也是她去宣传的,那些人认识她,也敬仰她,自然愿意给新地开荒。
茹姬渐渐沉迷于被人敬仰的幻象中。
但今日一位妇人突然冲到逢晴苑前,哭天抢地地喊着茹姬是她女儿,说要带女儿回家。
茹姬在许多年前,也不是没有过对双亲的幻想,在这位妇人说出大闹逢晴苑的真正缘由之前,她确实有过其他想法。
乐楼的生活美好又残酷,她赢得了喝彩才有饭吃,让那些达官贵人给了赏钱才有漂亮衣服穿,所以她一直希望有人能把自己带走,因此不停地游走在那些书生之间。
说她放浪也好,说她自作自受也好。
茹姬只是想拥有真正的好日子。
但很可惜这些都失败了。
从前在乐楼时,她对着铜镜梳妆打扮,抱着琴缓缓上台,看着人间丑态,自己却抚琴一弹,乐声如流水潺潺,将她的渴望裹挟在内,一同汇入人世间的河流之中。
这些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了。
“东家……我是真想过,他们只是把我弄丢了,迟早有一天会将我带回去,然后一家三口,或者四口也行……好好过日子。”
即使她早在年复一年的失望中明白,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带着自己的孩子逃荒,哪怕是最后一刻也不曾将懵懂无知的孩子丢下。
只是她见过的,见过带着孩子独自生活的妇人,所以才有了不实际的想法。
“她说得出我的胎记……什么都对得上,我听乐楼的姐姐说过,那些应该都是真的。”茹姬举杯一饮,玉指敲着杯壁,眼神恍惚,却不肯露出颓废神色。
这是个很骄傲的人。
“但是……却也是假的。”茹姬缓缓看向徐相斐,月光将他们这里铺上了一层银雾,就连一点也不正经的徐相斐都在这朦胧的银雾里显得缥缈极了。
祝煦光抱着剑在另一边等着。
茹姬是个不愿意跟人坦诚的姑娘,因此完全不想看着祝煦光那张冷脸说话。
徐相斐就把师弟赶走了,虽然师弟很不高兴,但没关系,师兄高兴就行了。
“东家的双亲……一定疼极了东家吧。”
茹姬曾经最羡慕也最厌恶徐相斐这种人,因为他们受尽宠爱,因此不知世事,又因为他们不知世事,才显得她丑陋不堪。
徐相斐想了想:“我也不想撒谎,但确实是这样……”
茹姬:“……”知道了知道了。
东家您可真实诚。
“我父母感情很好,据说我娘亲因为要带自己两个幼弟,因此不肯嫁人,我父亲就一边读书,一边等了快十年,最后才修得正果。”徐相斐给自己斟酒,随后一口饮尽,借着瓷杯挡住自己突然泛着光的眼眸,“他们待我也极好……大概就是这样了。”
茹姬敏锐地察觉他对自己父母的陌生,一时间有些无措。
她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但徐相斐又开口道:“所以,姑娘的抉择是什么呢?”
“我……我不知道。”茹姬捏紧手中的绣帕,“我想试试,她究竟有没有一点真心。”
这个说是她母亲的女人,却带着人在逢晴苑前哭喊,说是不该让她进入风月之地。
她哭得那般伤心,也让茹姬一直以来维持的假象破灭,她只不过是出身风月场的乐姬,无名无姓,连个栖身之所都没有。
但即使这样,茹姬还是有些犹豫,她不知道这人究竟是不是她娘亲,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是赶走吗?
还是真的就像她所说,跟着从未谋面的娘亲回家?
茹姬迎着徐相斐温和的眼神缓缓开口:“东家……再给我些时间吧。”
徐相斐点了点头:“此事,交由你自己处理。”
茹姬勉强一笑,她知道徐相斐不会因为写了契就为难她,但毕竟是自己失信在前,因此也无法不带着点愧疚之心。
逢晴苑确实比不上她以前待的地方,客人很少,大多都是来听曲儿的,即使想窥探她容颜,但也透露着一种可笑的天真。
毕竟这里这么穷……
茹姬起身,微微欠身:“东家,若是我真走了,也会将东家花在我身上的钱尽数还你。”
“这啊……”徐相斐想了想,“一切好说,你不用急。”
他走出逢晴苑就打了个哈欠,祝煦光抱着一件披风,徐相斐一看就说:“师弟怎么会觉得我会冷?这都什么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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