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用看窗外景色他就知道这是哪里,他和谢云敛睡了一百来年的地方,怎么会不熟悉?熟悉到便是手腕被拴着,修为被锁着,也升不起警惕来。
随手又把那话本塞回去,栖寒枝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那日他一气劈了天渺峰后,谢云敛是怎么把这一切复原的。
那日听谢云敛说完那句“我带你回家”,他便失去了意识,朦胧间只感觉到有温软的触感落在眉心,栖寒枝抬手碰了碰,腕上锁链一阵轻响。
谢云敛确实从不骗他。
心魔并未发作,不过是与他彻底融合了,又何谈发作。
这人最近类似的把戏似乎用了不少,就如他确实有个白月光,不过白月光名唤栖寒枝一般。
栖寒枝有一点生气,但那气还没起,便被铺天盖地的愧疚和心疼淹了下去。
从昏迷中醒来后,四百年前的往事服服帖帖的归拢回记忆,周遭亦无浊气影响情绪,魔君脑子还是很好用的,轻易便想通许多,比如云隐便是谢云敛的分神,当年兖州之乱后舍弃肉身化为元婴度化枉死之人,而谢云敛本人甚至并不知晓此事。
云隐既为谢云敛分神,便与寻常凡人不同,当年被邪修控制成为傀儡,想必也保留着自己的意识,才能死死护住栖寒枝。
谢云敛心魔自兖州而始,寻常除恶之事不会令仙尊自罪己身,若他所料不错,便是因为当年仙尊将云隐一剑穿心,发现“傀儡”还有意识。
在临枫境时,容央假扮的归云寄曾说,谢云敛自兖州后便有异样,苦心钻研丝戏破解之法——这自然是容央胡诌的,但大概正中真相。
谢云敛钻研丝戏,因为他想知道,那些死于他手下的傀儡是否本有一线生机。
心魔便由此生。
但还是不对。
栖寒枝皱起眉,谢云敛的心魔还和他有关。
当日兖州满城傀儡,云隐带他东躲西藏,避过邪修无数耳目,最终却被前来诛邪的谢云敛发现。
栖寒枝清楚,谢云敛见到了他。
思及此,栖寒枝思绪一顿,他恢复的记忆只到这里,缺了什么。
还有心核,为何他的心核能感应道谢云敛的元婴?难道他当年哀思太过,无意识间掳走了云隐的魂魄?
似乎……不无可能。
如此说来,论起强取豪夺,本君还是谢云敛的祖宗。
而今当务之急,一是要完全摸清这闷葫芦的心魔是什么,二是被吸收进心核的那尊元婴,还有或许同样被掳走的神魂,得想法子还回去。
道心道体不全,谢云敛飞升失败的根源竟全在他身上。
抬手按在胸口,掌心下心核平稳的波动着,锁链被这样一扯又是一阵响动。
栖寒枝感到有些无奈,也不知道谢云敛跑哪里去了,千万别是将他强抢回来却不敢见吧,还得让他在这铁锁上再绘一道静音的符文,实在吵得人头疼。
思绪至此,始终被强压的酸涩又冒了出来,栖寒枝转头看向窗外,阳光晴好,枝头尚存两分薄雪,也不知所谓“天渺峰的花开了”是指得哪一株,床头那枝桃花又是谢云敛从哪里折下来的。
年少时枉死的恋人与百年相伴的道侣是一个人,如今活得好好的,不过是脑子出了点小问题,这实在是件该让人欣喜欲狂的事。
栖寒枝压了压眼角,碾去指间湿意。
*
这边栖寒枝整理着思路,昆仑正殿仙宗各家正借着风月阁搭建的传讯频道远程商议对策。
谢云敛端坐在宗主不远处,目光微垂,落在案角。
阿栖醒了,锁链被扯动了些距离,不过大概没有离开房间。
仙尊心思飘回了天渺峰,暗暗计算着其与主峰之间的距离,若是将神识放出那么远,师兄想必会有所察觉,还需忍耐片刻。
“邪主藉由谢胤之躯复生,只留下这么一点信息便消失无踪,叶安入凡间界与狼入羊群何异?”一人忧心忡忡道。
“我看此事还需仙尊出力,那谢胤与仙尊有血脉亲缘,叶安既然借他之体,若仙尊施展血脉追寻之法,定能有所收获。”
谢云敛抬眸:“我与谢胤,血缘已断。”
他后来去万民塔废墟中看过,那里坍塌大半,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也无从得知阿栖在其中经历了什么,谢云敛遍寻后,只在粉碎的墙壁中窥见些阵纹,他虽不擅布阵,但眼力还算不错,自然认出那是谢胤以斩断血脉为代价,以秘法所刻的杀阵,若是他入阵,只怕死生难料。
“倒也难怪,叶安敢以谢胤之体复生自是做了完全准备。”先前说话那人一怔,随即叹了口气:“只是这个邪魔不知究竟使了什么手段,如今魔君遭他暗害,也是下落不明,还不知要如何与魔域大管家交代。”
那人不过感慨一句,却不想向来寡言的仙尊接道:“不必交代。”
“这……”
众人俱是讶异,片刻后有几个神色一变,似乎想到某种传闻,看向仙尊的眼光变得微妙起来。
“咳。”归云寄轻咳一声,顶着仙宗众人各式目光,转移话题:“师弟说得也有理,魔君修为深厚,此番失踪或许是另有打算,为今之计,只得以不变应万变……”
那日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谢云敛也不清楚,他将阿栖困住后,万民塔的方向又传来异响,而那时王都周边的小宗门已闻讯赶来,谢胤不见踪影,只留下些挑衅的痕迹,表明邪主叶安已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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