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荷阳僵立在桌边,只得佯装摞起碗筷,傅珣走过来帮忙,陆荷阳没让他洗,说自己慢慢收拾,傅珣看了一眼时间,便也收了手,戴好腕表放下衣袖,走到玄关处穿风衣。
“记得把药吃了。”傅珣将衣领抻直,抬手要抚陆荷阳的脸,陆荷阳侧了侧头避开,对方的手却追上来将他额上的碎发往一侧捋了捋,指尖与他的额角短暂相触,甚至来不及交换温度,便已轻掠过那道已经愈合的疤痕。
“我下午到晚上都有会,周末再来看你。”
不待陆荷阳回答,门被关上,五秒后响起电梯门闭合的金属碰撞声。
陆荷阳走到卧房,从床下拖出储存旧物的纸箱。他打开它,在里面翻找,最后从一个小盒子里取出一串钥匙,上面同样系着一个超人编织玩偶。他勾起钥匙串,举起来,对准光,指腹从每一根毛线上划过,感受每一缕纤维里饱含的昔日情感。
超人悬吊着旋转,像是真的凌空飞跃,有着拯救世界的超能力和勇气。父母总对孩子寄予厚望,陆荷阳想,苏梅当年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的儿子懦弱、平庸,且悖德地钟情于自己的弟弟。
陆荷阳的目光倏忽落在超人红色披风下一个用黑色细线勾出的微小记号上,是一个X。而他明明记得,自己的那个是Y。
X这一个理应挂在傅珣的钥匙串上。
是什么时候被替换掉的。
前一阵子傅珣在自己家住的时候,还是更早以前,十年前?
出于一次突发奇想的恶作剧,又或是别的什么?
风将窗帘吹得鼓起,窗台上透明的玻璃瓶里,玫瑰的枝叶款摆,娇艳的红色花瓣层叠怒放,刺着陆荷阳微烫的眼底。
他忽然想,傅珣会不会,有那么一点喜欢自己,哪怕是曾经。
整个周末,陆荷阳一直在备课和批改学生作业,以及整理之前援助时收集的案例。周六夜里下了一场雨,直到周日下午才停,陆荷阳打开窗户透气,雨珠滚落下来砸在窗台上,一只蜗牛趴在狭长的水渍里,露出触角。
车胎划破水洼的声响传过来,一辆黑色汽车缓慢驶入小区,最后在被雨水打得半蔫的金桂树下停住。陆荷阳垂首看向手机,下一秒傅珣的信息进来。
“一起吃晚饭。”
生怕他拒绝,下一句是“我在你家楼下”。
傅珣靠在椅背里,盯着微信上方对方正在输入的显示,直到提示消失,也没有新消息进来,他坐直身体,敲着手指,又等了两分钟,然后下了车,到楼上敲门。
陆荷阳知道这道门对傅珣来说形同虚设,他叹口气,打开门,站在门框里:“等我一下。”
“下过雨有点冷。”傅珣说。
陆荷阳的手指从衣架上的衬衫边移开,最后落到一件灰色的短风衣上。
“走吧。”
“我送你的手表呢?去戴上。”
陆荷阳懒得在这种事上与他纠缠,他走到卧室从抽屉取出来戴好。傅珣露出满意的神情,让开一步,让陆荷阳先进电梯。
枝叶被雨浇洗得油亮,风袭过将枝头的雨水化作水雾,细细密密挂在两人的身上,陆荷阳坐进副驾驶,将眼镜取下来。
傅珣的视线并没有离开前方,向左打着方向盘,因为抬着手臂,衣服的布料积攒在肩膀上:“你面前的把手拉开,里面有眼镜布。”
傅珣并不戴眼镜,陆荷阳不知道他的车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东西,或许是那位徐小姐有需求也未可知。
思及此处,陆荷阳胸腔酸涩,忽而升起一种误坐了女主人的副驾驶位的尴尬感,浑身像爬满蚂蚁,忐忑难安。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说了一声:“谢谢。”但他并未照做,只是抽出一张纸巾将眼镜上的雨珠擦净。
傅珣沉默片刻,摁下车载音频的开关,舒缓的音乐声传出来,缓解了车内凝滞的气氛。
前奏刚起,陆荷阳就听出是那首《无人之境》。傅珣这个人看上去寡情,喜好上却专一。
“前天吃到一家很不错的粤菜,觉得你会喜欢。”傅珣说。
陆荷阳依旧沉默。
车开到一半,又下起雨。暮色更浓,雨刮器在视线范围内单调地划动,陆荷阳将脸别开,看向窗外,视界内的一切变成液体,蜿蜒流淌,进而模糊。
又开过一个红绿灯,陆荷阳忽然开口:“分享喜欢的事物,一般存在于恋人之间。你和我,好像并不适用这种话题。”
“是吗?”傅珣轻轻笑了一声,泊车入位。有侍者撑伞过来,拉开车门,雨声倾泻进来,傅珣连带车载音响,一齐哑声。
因为下雨,来吃饭的人并不多,靠窗的位置早已预留好,傅珣将菜单推到陆荷阳面前。
“看看,想吃什么?”
“你点吧。”陆荷阳说,“我都可以。”
菜单又回到傅珣手里,他翻过几页,指了几道菜。
陆荷阳环顾四周,挑高很高,富丽堂皇,大厅里的水晶灯看起来造价不菲,连带着菜价一并昂贵。
上学的时候,学校门口外有一家面馆,陆秉文和苏梅有事不回家的时候,他和陆珣就在那里凑合一顿。小饭馆虽然算不上肮脏,但桌椅上总有好像无法揩净的陈年油污。
不过这家调制的辣子很香,就算是不常吃辣的陆荷阳,也很难不在这里吸着鼻子,吃完一整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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