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安静而狭长,几人走到很远的楼梯间,副组长再次打量了眼他俩,终于开口了,说出来的话却差点吓三人一跟头:“我之前还半信半疑……现在居然觉得八卦有点靠谱了,”他说:“你们两个,是那种关系……对吧。”
中文博大精深,“那”这个词似乎可以指代一切敏感、不方便提起,但又切实存在于世界上的任何东西。
“啊?”周辉相当吃惊,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这单位里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他们本来就是来问评优评奖那事的,装傻没有意义,张信礼问:“这和我问的问题有关系吗?”
两个当事人谁也没否认,等于默认了,副组长道:“有……其实……从好几天前就……”
正如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单位、公司、高校、朋友圈,不论学历高低、收入多少,每个有人的地方就有传言与八卦,某某是领导亲戚,某某和师父关系不好,某某其实在本地有个女友,等等等。
而林瑾瑜欠钱这事也是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之一,从小胡子总在门口拦人打听林瑾瑜开始,到他俩与小堂哥在办公室的争吵,再到前几天他的夺命狂奔,所有的一切让围绕着林瑾瑜的各种“小故事”越来越真,越看越像那么回事,后来又加了条,那就是——他跟同单位另一个某众所周知的男实习生有不正当关系。
坊间传闻:有人亲眼看见他们接吻。
领导也是听八卦的,与此同时,领导更是小胡子骚扰的首要人选。
得益于小个子提供的情报,那伙人终于掌握到了更多信息,开始不再满足于仅仅骚扰入职表单上出现过的、他没啥卵用的家人,以及已很久不联系,同样没啥卵用的夜店前同事,转而开始给他的上级领导、现同事等人打电话,当林瑾瑜奇怪于最近讨债鬼打电话的频率为什么下降了的时候,这些“专业人士”正乐此不疲地忙着骚扰他的上级。
按照优先级,要债公司电话催债的首选是他本人及其家人,其次就是直系领导。
这种事吧,当面也不好问,被骚扰的所有记得或者不记得林瑾瑜的领导就一层层指派下去,从侧面全方位了解了林瑾瑜其人,一层指一层,最后指到“基层”组长身上。
小个子能说什么呢,不过顺水推舟,故意找和林瑾瑜不熟,被传言影响的部分实习生走个流程,多次跟领导汇报他了解到的真相。
欠钱确有其事,林瑾瑜的个人作为多次引起社会人士骚扰单位职员,扰乱他人生活和正常工作秩序,更有上班时间私带亲戚进入办公区域的违规记录,而且给更“惊世骇俗”的是:此人似乎是个不正常的“同志”……如此种种,宛如叠buff,领导平均年龄四五十往上,难免生出成见。
有时候,同事要害你真的很简单。
“……就是这样。”副组长道:“我也没办法,在网上碰见这种老古董倒是可以直接骂是不是活在清朝,可在单位……人家是领导。”
林瑾瑜静静听着,他忽地想起自己中午去交表的时候主任的反应,哦,原来是这样,难怪他碰到主任指甲盖的时候,她那种表情,估计是怕他有艾滋病。
该透露的不该透露的都说完了,副组长很为难,也很同情他,试图安慰几句:“你别太难受了,其实也就是没有评优评奖而已,也没规定最后申请转正的人一定得评过优秀。”
这话只是安慰罢了,确实没明文规定过,但谁都知道八九不离十,有名气的好单位颁的什么优秀、最佳实习生证书有一定分量,对普通人来说,无论转正还是投其他地方的简历,这都会是不错的跳板,错过很可惜。
周辉心里也清楚,但仍和副组长一起试图安慰他:“对,那啥,小事,别放心上。”
张信礼沉默。
很长一段时间里,林瑾瑜都没说话,就在三人小心翼翼,以为他受打击太大拗不过来了的时候,他眨了下眼,平静地说了句:“哦。”
“这样啊,”林瑾瑜道:“行了,知道了,回去做事吧。”
他好像没有觉得特别悲愤或者郁闷,林瑾瑜从来就没想过削尖了脑袋去谋求什么奖状跟证书,也从来没功利地为了留在这儿转正才认真对待经手的每一份工作,他只是做了自己觉得自己该做的,和能做到的。
他对自己说我不难过,只是有点茫然,有点失落,有点不解和怅惘,他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些人是小个子那样的,那样功利、自私、脑回路令人无法理解,那样讨厌他,也招他讨厌。
从前怎么没觉得世界上有这么多无法理解的人,林瑾瑜想:是我运气不好?
又或者也许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只是从前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顾虑,也不必去迎合谁,不感兴趣的社交圈就不加入,话不投机的人看都不必看一眼,所以周围的人起码对他都是友善的。
可如今不一样了,无论赵武杰、戴胜、夜店里不讲道理的客人还是小个子,那些势利的、庸俗的、或傻或坏的人,他们原本就是世界的一部分,只不过现在来到了他的面前。
好像长大了,身边讨厌的人也多了起来,再不是附中那小小的一方天地,班里几个青涩少年。
第300章 引诱
虽然康德说“发怒是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但人好像总不免自我体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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