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荣总觉得每个路人都在用一种诧异的眼光看自己,他如芒在背,急切地想走快点,走到某个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空间,但又被一书包的书压得喘不过气,怎么走也走不快。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偏偏这时,一件令他窘上加窘的事情发生了,书包太重,总是往后掉,邵荣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耸肩、死命往前扯带子,竭力把那打包固定在自己背上,可那只从高中用到大学的破布书包像个形容枯槁的迟暮老人,已经缝补过的肩带发出人耳所不能听到的呻吟,终于在邵荣再一次使劲把它往背上提时猝然崩断。
鼓鼓囊囊的一书包大部头书在众目睽睽之下像出框的猪饲料那样散了一地,吓了周围的人一跳不说,还挡了大半边路,好些同学老师被这响动吸引了注意,转过脸来看他。
邵荣的社交恐惧霎时间发作得更严重了,他觉得非常尴尬,恨不能立刻找个洞钻进去,可偏偏这天能见度很好,风清气爽万里无云,阳光下一切阴影无所遁形。
就在他耳朵红得要滴血,手忙脚乱满地捡书的时候,忽地边上操场入口那儿一队相约来打球的男生结伴入场,一双帅气逼人的荧光底天蓝色球鞋忽然闯进了他的视线。
一只小麦色的手捡起地上那本毛姆的《面纱》,把它递给了邵荣。
“同学,要帮忙吗?”
邵荣窘迫地抬起头,看见赵武杰热情友善的脸,那张脸上洋溢着的笑容那样璨烂,好像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你包坏了是吧,”赵武杰并未对他那个皱巴巴好似老奶奶一样的书包投以看稀罕的目光,而是帮他收拾了下四散的书,摞成一摞,非常干脆地道:“去哪儿,送你。”
邵荣结结巴巴道:“不……不用……”
那边有队友喊赵武杰的名字,叫他别磨蹭了,快点进场,赵武杰却大声叫他们先打,自己把邵荣的书抱起来,热情道:“随手一帮,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是同学。”
邵荣支支吾吾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他不会拒绝别人,不管谁说了什么,他总是下意识照做,于是赵武杰不由分说帮他把书搬了起来,一边跟他一起回寝室,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找他聊天。
赵武杰很会找话题,会说令人舒服的场面话,跟他走在路上永远不必担心冷场,邵荣一直低着头,赵武杰身上男生的气味围绕着他,两人并肩走时,胳膊有时轻轻擦在一起。
那是邵荣第一次在一种拘谨但并不令人感到不适的状态中和人走过那么长一段路,当赵武杰笑着把书交还到他手里时,秋天好像忽而变成了春天。
也许是吊桥效应的推波助澜或者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邵荣从未那样清楚地意识到——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爱情开始了。
赵武杰戴着“阳光健气大学生”的面具跟他说了再见,邵荣开始每天去操场偷偷看他打球。
那个体育生几乎满足了他青春期时的所有幻想,肌肉、寸头、深色皮肤、会运动、健气……去的次数多了,赵武杰有时看见他了会打招呼,说“哦你就是那天那个搬书的”……
天长日久,他们慢慢开始熟悉起来,邵荣会给他带饮料之类的,赵武杰会请他吃个饭,每过一天,他都觉得自己更喜欢那个人一分。
若干个月后,赵武杰生日那天,居然做戏做全地邀请他参加自己的生日聚餐,在座的除了邵荣,都是和他交往过的gay。
几局游戏,三两白干下肚,一群人喝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别人都散了,只剩喝得半醉的赵武杰搂着他肩膀,跟他一起摇摇晃晃地回学校。
小吃街人影憧憧,小摊升起暖洋洋的热气,邵荣和赵武杰半搂着,走过深沉的夜色。
到了自己宿舍楼下,邵荣没上去,而是继续往前,送赵武杰回寝室。赵武杰搂着他,带着酒气问:“到了怎么不上去,”他说:“你送我回去啊,哈哈。”
邵荣答是,赵武杰便凑得很近地随口道:“宝贝,你真好,爱死你了。”
他喝得不怎么清醒,也许是干惯了这样的事,随口调戏邵荣,又或者把他认成了某个跟他卿卿我我过的小0……没人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邵荣满溢的爱恋理所当然地在这句不清醒的话里决堤而出。
他忽然停下脚步,在花坛边无数X大情侣告白过的地方松开赵武杰,豁出去了,结结巴巴、支支吾吾说他喜欢他,是那种有点恶心的喜欢,而且非常……非常喜欢。
邵荣,这个走路不敢跟路人有眼神交汇的男人此前甚至不知道赵武杰是否跟他一样是变态的gay,但他还是说了……那是他一生里第一次鼓起勇气。
早春的风带着料峭的寒意,邵荣低着头,没有注意到赵武杰脸上那种标志性的爽朗与热情慢慢褪去,转而露出了一种他十分陌生的、蛇一样阴沉的眼神。
“你……喜欢我?”赵武杰就像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笑了起来:“你了解我吗你就说喜欢我?”
他喜欢在大众面前逢场作戏,精心扮演一个乐观上进乐于助人爱运动的男大学生,他把面具后面的那张脸保护得好好的,不允许人窥探。
“喜欢……”邵荣懵然无知,小声但却坚定地道:“不管什么样……都很喜欢。”
赵武杰还是笑,他对邵荣这样长相的人没兴趣,帮他捡书不过是心血来潮演一下帮助同学的戏,但也许是酒意上涌,也许是晚风醉人,他看着邵荣平凡的长相和装扮,还有微红的耳尖,忽然觉得好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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