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遍又一遍地回答他爸爸的问题,每次的答案都一样:记得、但不太清楚、以前是以前、真的已经忘了那种感觉……这些逐渐公式化的回答好似一点点抽走了幼时记忆里的最后一丝鲜活,那些原本还残存着呼吸的影子开始板结、变得僵硬,到最后,林瑾瑜已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诉说一段真实发生过的悸动回忆,还是仅仅像个机器人一样在回答重复而没有意义的问题。
他始终承认自己在小学时代没有对任何一个男生产生过微妙的感情,但同时也反复表明他确实是同性恋。
而林怀南恰恰不认同这一点。他始终认为不论性取向是否天生,儿童的性别意识萌生于3岁左右,而绝大部分同性恋者在遥远的小学阶段,当他们具备性别认知能力的时候,就会朦胧感知到自己会对同性产生不一样的情感。
就像他对林瑾瑜说过的,假如他真的是个同性恋,他都可以接受,因为他生来就是这样的,无法改变,还能怎么办呢?可问题在于,他始终不认为林瑾瑜是同性恋。
“我不知道这个问题到底有什么意义!”这些机械性的问题让林瑾瑜崩溃,在又一次就这个问题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后,他大声道:“我从前是什么样的现在就一定是什么样的吗?”
“我只是说你不符合同性恋者的心理发展特征,”林怀南很冷静地道:“你并不是同性恋,我只是阐述这一点。”
“好,就算我不是,我是双,那又怎么样?”林瑾瑜说:“从形而上的取向划分上把我划分成双,又怎么样?我爱的那个就是男人。”
林怀南说:“是谁?”
“跟是谁没有关系,我就是gay,你接受这一点就行了!”
林怀南道:“你不是gay,你过去从来没有……”
“可我就是喜欢男的啊!”
林怀南说:“他是谁?”
……这样车轱辘式,仿佛永远不会结束,也不会有结果的争论让林瑾瑜无比疲惫,他从来没有这样累过,从来没有这样迫切地想要远离这个生他养他的家庭。
当他在父母面前失去信任,爸爸妈妈便开始对他所有的话保留三分怀疑,尽管林瑾瑜否认了自己有个同居的男友,但他爸还是想尽了各种办法从他的话里打探虚实。
林瑾瑜开始感激之前小堂哥的提醒了,除了这一次,从小到大他爸妈都和尊重他,进他的房间会敲门,不会不经他允许随意翻看他的手机,过去,当他们想知道儿子是否早恋的时候,他们会直接提出看看他最近在和谁聊天,然后当着林瑾瑜的面和他一同翻看。
林瑾瑜从前没有这些小秘密,因此从未拒绝过……换而言之,假如某一次他忽然言辞激烈地拒绝了,那么就说明很可能有鬼。
多亏小堂哥的提醒,那一次新年之后,他更改了父母都知道的锁屏密码,通话记录删除,QQ、微信用学校的电话卡申请了新的小号,并且把所有知道他取向的好友复制了过去,大号则删除了和张信礼的聊天记录……甚至,为了防止张信礼给他打电话被抓个正着,林瑾瑜暂时拉黑了那个号码。
这样一来,不管他爸妈是真君子还是假君子,都绝无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从他手机里挖出点什么。
由于赵武杰阴差阳错的“证词”,林怀南怀疑林瑾瑜的男朋友是和他同校的同学,一周后,开学的日子,林瑾瑜遥遥远在上海,没有回去报道,他爸则代他给辅导员打了电话请假。
一天二十四小时,他们和林瑾瑜几乎寸步不离,林怀南拒绝承认他是同性恋,而林妈妈一时间似乎也很难接受这个事实,她虽然没有和林瑾瑜争吵,但言辞间还是觉得这很不可思议,希望林瑾瑜多加思考,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林瑾瑜感到无法和父母沟通。
大概是想起卫生间那个不可言说的套套,一周后的周末,林怀南带他去医院做了性病检查。
尖艾淋全部阴性,这使得林怀南松了口气。
大概是对这方面还不太了解,或者异性恋男性天生的对于同性性行为的排斥,他没有询问林瑾瑜具体的细节,以及他在性关系里充当什么角色……又或许出于一种自欺欺人的心态,他希望儿子仅仅只是和别人发生了戴套的边缘行为。
林瑾瑜没有外出,也没有时间进行相应的社交,他和家庭的角力一时间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生活……也包括他父母的。
即使如此,他们仍然无法达成统一,终于有一天,他爸妈对他说:“去医院看看吧。”
林瑾瑜不知道有多少少数群体听过这句话,他们听到这句话的一刻又是什么心情,总之……他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有种无法抑制的心凉。
就像感觉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忽然有一天背叛了你,他们认为你是有病的。
“我并不是在骂你,指责你有病,”林怀南道:“我只是想寻求一个解决方法,我对心理学科并不了解,我希望他们能提供一些比较专业的建议。”
“你知道性取向是不可被治疗的,”林瑾瑜说:“你在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心理疏导并不是你以为的那种治疗,”林怀南道:“天生的同性恋确实不可治疗,可你只是有那么一点倾向,你还有另一种选择!”
林瑾瑜简直无话可说,很久以前,王秀和他说过,说人是不能自己选择去爱上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