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时维持着这样的姿势,较劲一般的无声对视着,谁也没有动。
直到窗户外面传来不知道谁沙哑却粗壮有力的喊声,张信礼才如梦初醒一般掀开林瑾瑜坐了起来。
听发音喊的不是西昌话,而是彝语,无论哪个林瑾瑜都听不太懂,但似乎是什么很要紧的事,张信礼听了几句,立刻起床,披上衣服就拉开门出去了。
林瑾瑜一头雾水不明所以,便也下了床走到窗户边去看。
透过老式插销窗户,他看到院门口,一个面色黝黑的彝族大叔,穿着件黑色蓝纹的马甲,坦胸露乳,正跟张信礼大声说着什么。
张信礼看起来在跟他解释,大叔情绪看起来很激动,不停重复着什么。
林瑾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这架势生怕两人待会儿打起来。这个点张爸张妈都在里屋没起,也不知道外面的状况,万一打起来了连个拉偏架的人都没有。
想到这儿他坐不住了,穿了鞋瘸着一只脚,勉勉强强扶着墙,跳跳虎一样蹦了出去。
林瑾瑜刚蹦到院门口,还没等开口了解情况呢,就见那个彝族大叔眼睛一下子亮了,也不废话,单手往后一提溜,就把一直藏在自己背后的女儿提溜了出来。
那个小女孩见了林瑾瑜,啥话也不说,看了她阿爸一眼,倒头就往地上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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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瑾瑜吓了一跳,忙去扶她,可他自己瘸了一只脚,离人家好几米的距离,扶也扶不到。最后还是张信礼眼疾手快,一把把那小女孩横抱了起来,说:“真不行。”
彝族大叔瞪圆了眼睛,哔哩吧啦一连声说了一串,大概是在问怎么不行。
林瑾瑜从张信礼背后看从他肩上探出来的那个小女孩的脸,不看不知道,一看可把他惊着了,这圆圆的脸、漆黑的长辫子,不是高武的妹妹又是谁?
这回他彻底懵了,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舌头,问:“这……这唱的哪一出?”
张信礼抱着小孩,道:“找你当爸来了,你昨儿不是救了她吗,人家阿爸这就找上门找你拜干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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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瑾瑜这回的问号足足比几分钟前多了一倍,这都什么什么跟什么?
后来他才知道这边有些地方有拜干爹的传统,父亲的兄弟或者好朋友或者什么人都能拜,看对了眼就拜,一个孩子从出生到成年,拜得多的可以拜他十四五六个干爹。
那边张信礼还在孜孜不倦跟人解释,林瑾瑜自己坐不住了,扶着张信礼的肩膀上前道:“不是,叔叔你听我说,我今年才十六我真不想喜当爹,真的……”
而且……他要是认了这个爹,他岂不就成了高武的叔叔?这什么奇奇怪怪、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辈分关系?!
可人家那边盛情难却,说什么也要让女儿拜了这个干爹。
林瑾瑜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张信礼也道:“他不是这儿的人,眼看着过两天就回去了的。”
人家阿爸不管这个,说有个上海干爹更好。
林瑾瑜真的头都快给整炸了,有必要么?有必要么?看到小孩掉坡或者坠楼,正常人都会去捞一把的吧?整出如此大的动静,实在是犯不着啊!认个口头上的哥哥妹妹什么的也还算了,拜干爹?他凭空一下就升辈儿了,使不得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张信礼那边拦着,死活不让拜,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拉锯一番,把屋内的张爸张妈也惊动了,纷纷披着衣服跑出来了解情况。
在一家子人的合力反对和劝说下,好不容易才打消了高武小叔给女儿认爹的念头……可人家也不同意就这么啥也不干就打道回府。
生死之事皆是大事,救了谁家孩子便是这小孩的恩人。张信礼与他商量一番后,回转身来,对林瑾瑜道:“你给她取个名字吧。”
“?”林瑾瑜道:“为什么?她都三岁了吧,还没有名字的吗,怎么轮得到我取。”
张信礼道:“她还没上学,只有彝族名字,你给她取个汉名吧。”
这边有一些人家为了省事或者别的理由,会给小孩另外取个简化的汉名……当然不取汉名,直接用本名读书上学工作也可以。
“这……不合适吧?”林瑾瑜生平第一次受此重任,有点惴惴不安:“人家正牌爸爸在那儿呢,轮得上我……”
“合适的,”张信礼抱着小女孩儿,说:“不管怎么说,你确实救了她。”
林瑾瑜低眉苦思了一会儿,看这情形,他不当这个爹也就算了,对方都退了一步了,名字都不取一个只怕太不给面子,不好打发人家回去。
他看向张信礼怀里。那个叫作“子呷”的女孩也眨着黑白分明的双眼,从下往上看着他,她手指甲缝里是一层层的沙子与泥垢,身材瘦小,穿着一双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鞋子。
林瑾瑜心里微微一动,没来由想起那天午间明媚阳光下,他看到的那句闪着金色光芒的标语。
这里的大多数人的衣服都跟她一样破旧,手和脸都和她一样脏,他们很少有人能看见自己的未来在哪里,也不大有力气去拥抱自己的理想。
可即便如此,林瑾瑜还是希望有一天他们能洗去脸上和手上的污渍,走出这里去看一看光鲜的世界,希望他们能走自己想走的路,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希望他们逆着风也可以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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