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迷途知返的那只?”太攀的烟燃了一半。
“是我甩了他。”
他低头弹了弹烟灰,用极低的声音问:“后悔吗?”
“后悔,”我端起玻璃杯又喝了一口,“早知道这个结果,我应该把他锁在出租屋里天天腻歪在一起,除了吃饭上洗手间就是做爱。”
太攀深深吸了一口烟,如释重负一般吐出。
我晃了晃杯子里的冰:“其实也不后悔,相爱的时候我们都全心全意,跟他的爱,除了恋人之间的,还夹杂着一种雏鸟情节的依恋吧,全心全意的信任……分开这几年里,难受的时候想一想还挺美的。”
“你倒是想得开。”
“也不是一直想得开。刚分手那会,抑郁了一年多,我就钻牛角尖呀,凭什么我既没有父母,又失去爱人,还跟最好的朋友造成了深深的隔阂……从小是爷爷把我带大,不是说不幸福,但看到其他小孩子我会有些心虚。我知道我的父亲一直在这块大陆上游荡,没想过刻意寻找,他不知道我的存在,我也不想去打扰他自由的人生。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我颓唐地靠着椅背:“爷爷知道,会很伤心吧。”
太攀的酒杯空了。
“情况或许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明天我们带他去医院看看。实在不行,往东去贝多姆,我有熟人能安排他去疗养所。”
我端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杯子:“谢谢。”
而后把剩下的酒一口喝完。
“走吧,我买单。”我拍了拍燥热的脸。
第二天一早,我头疼欲裂,还没睡醒,卡丽就哐哐敲门。
“宝贝!起来干活了!”
我扶着头答应了一声,对面的床是空的,被子掀开。我实在看不惯不整洁的床,随手给他叠好。
太攀推门进来,端着早饭,奶粉和面包,一些当地的野果子,竟然还有一个稀罕物——蛋挞。
“这里竟然有蛋挞?”
“我做的。”他朝我眨了一下眼。
我干巴巴笑着说谢谢。
我俩在一张小桌子上紧紧巴巴吃完了早饭,蛋挞有点太甜了,我没告诉他。
“卡丽叫咱们去干活。”
“嗯,我遇到她了,贝多姆援助了一批帐篷,应该赶在这边下雨前装起来。”
我点点头:“贝多姆?我知道他们王族很有钱,不是一向很抠门吗?这次怎么这么大方。”
“如果不把难民安置在基桑加,他们就会跑到贝多姆的地盘上。比起翻越雪山去中诺,还是穿过沙漠有点希望。”
临去前,太攀装了些罐头塞进我背包里:“等会儿偷偷给他们。”
“我知道。”
巨大的军用飞机冲破云层时,孩子们吓得四散跑开。我心里有些难受,当初在南珠岛的孩子们看到战斗机,反而兴奋地跑过去围观。在冲突中成长起来的小孩对这些战争器械十分恐惧,大概只有敏感的小孩才幸运活下来吧。
我今天依旧戴着面罩,天地间像是一个蒸炉,闷热潮湿。小队的人分区带领难民搭建,我主动要到了关山老师那边,先帮他们搭好。小瘦猴今天精神十足,跟在我屁股后面卖力地抬帐篷。
等我做完手上的活,关山赤脚站在门口叫我:“Bunny先生,有空的话进来喝杯茶?”
我拉了一下脸上的面罩:“……不好意思,我有严格的饮食限制。”
太攀笑着钳住我肩膀进去:“阿克汉的茶吗?我听说那里的高地茶叶很好喝呢。”
我们低头进去,短短一个上午,屋里已经很用心收拾好了。昨天破烂的围布铺在折叠床上,屋子中间用捡来的的石头和木板搭了一张小桌子。
小瘦猴在屋外烧水,他们连个像样的壶都没有,烧水的容器是铁饭盒。关山又掏出另一个饭盒,用热水烫过,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纸包。
“这是最后的一点茶叶了。今年因为打仗,茶叶都没人采。”
他的手十分粗糙,拈茶的动作却很斯文,简单的热水一冲,整个帐篷里都是茶香。我不懂茶,却莫名觉得这是好的。
太攀接过来,曲起一条腿,一边喝一边同他讲话,我在一旁静静地听。听他们聊起联盟哪里的茶叶好,哪里的泉水有名,今年的茶叶收成如何如何。
关山老师都能接住他的话,两人相谈甚欢。
气氛差不多了,太攀单刀直入:“假如您需要看医生的话,尽管说,我们希望您这样无私的人继续守护这些可怜的孩子们。”
关山怔忪地盯着门外,轻叹了一口气,身体像支撑不住一样松弛下来。
“你们会不会想,像我这样的人,抛弃父母来异国他乡支教的理想主义者,竟然也会染上毒品?真是太软弱了。”
我开口:“这里有戒毒所。”
他摇摇头:“太晚了。半年前我查出来胃癌,那时候还只是胃痛,后来逐渐蔓延到全身,整夜整夜的骨头痛,那种痛苦钻进骨头缝里,我恨不得把整根脊柱抽出来……难受到极点时,忍不住吸了一点,在阿克汉搞到毒品比盐还容易。”
我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假如骨头都疼,说明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
太攀发现我的失态,靠过来坐了一点。
关山老师突然笑起来 :“气氛没必要这么沉重,我时日无多,却不孤单,我还有一群学生陪着,又结识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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