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点,天还亮,但森林已经漆黑一片,但我早有准备,从包里取出古老的手电筒,之所以说它古老,因为它是老式的,需要三节一号电池,握在手里还挺沉。这是我们吴家的传家宝,我爷爷年轻时就在用,后来木屋通电了,我给他买了个充电式的,这个拿来自己用。
我不害怕森林的黑,这里的一草一木我都熟悉。
路过一丛野百合,我就知道快到家了。
橘黄的灯光通过十字窗户,散发出莹莹暖光,烟囱里冒着轻轻袅袅的白烟,直上明月,初夏的森林里各种昆虫开始歌唱,我加快步伐,推开门,房子却空荡荡,后院的门却开着,夏天在房间里生火做饭太热,爷爷可能用了后院露天灶台。
快步穿过小门,喊道:“爷爷,我回来了!”
我却愣住,爷爷不在,反倒是一对夫妻。
儒雅的中年男士,穿着跟池万里一样的Polo衫,浅色休闲裤,手里拿着一把绅士杖,光洁的杖身,顶头镶嵌一锃亮的鎏金豹头。
眼下他竟然拿着这根价值不菲的手杖,拨弄柴火。
“晚上好,艾莉娜夫人。晚上好,池先生。”
池先生微笑,嘴角有些细微的皱纹,没有折损他的气质,反而增添时光的魅力。
“江江,晚上好。”
艾莉娜则眼带笑意朝我点头,自从我跟池万里上初中之后,她很少笑,池万里私下告诉我,这是怕长皱纹。
我对这个解释持怀疑态度。
但是,艾莉娜确实保养有方,单看她的皮肤,同我们班女生一样,但是她深邃的眼睛,总有一种看穿一切的通透感。相比池先生的随和,她身上更有疏离感,让人难以接近。再配上金色的长发,白皙的皮肤和湛蓝的眼珠,好像童话故事里被恶龙觊觎的公主,沉睡的美人,困于高塔的仙女。
“我跟艾莉娜出门散步,你家饭菜的香味勾得我俩走不动道,决定加入你们爷孙的晚饭,多有打搅。”池先生说话一直很客气。
“请您不要客气,平常都是大家一直照顾我跟爷爷,一起吃饭我很开心。”
“你爷爷去摘鲜蘑菇了,别急。”
我点头,把书包放回卧室,拿着抹布出来擦桌子。后院被爷爷用纱网罩起来,免得蚊虫叮咬,长条的木头卓放在外面免不了落灰,平常只有我们俩人也不是很讲究。
我安静地擦桌子,或许是家里没有亲戚,也不太擅长跟长辈打交道,只是问一句我答一句。
“万里呢,没送你回来?”池先生突然问。
“我们在路口分开,他坐车回老宅,”我掏出手机,“要给他打个电话说一声您在这里吗?”
他却笑着摇头:“找不到我俩,他自然会来的。”
艾莉娜夫人坐着竹制的圈椅,静静地听我们谈话,似乎是嫌弃烟灰,她坐在房檐下,同池先生面对面,钨丝灯泡在她头顶,打下一圈昏黄的光,将繁杂的白裙染上陈旧的氛围。
初夏的晚上,山中气温低,裙子是长袖的,领口也很高,我莫名想起下午王思怡手里那把古董洋伞。
擦完桌子,我回屋泡了两杯野菊花茶,也是爷爷在山里摘得。
“请喝茶。”
我把一杯放在艾莉娜夫人旁边的小桌上,上面刻着象棋图,一杯递给池先生。
“谢谢。”他接过来,放在灶台边上。
火焰噼里啪啦燃烧,不时飞溅出火星,我看着他浅色裤子道:“我来看火吧。”
“我很享受坐在这里。”池先生说着又把手杖伸进去拨弄,火苗舔过尖锐的底部,杖身仍然毫发无伤。
“至于我的裤子,艾莉娜讨厌它很久了,正是抛弃它的好机会。”
一道轻柔的女声传来:“它并不适合你。”
艾莉娜垂眸说话,跟池先生没有眼神接触。
“亲爱的,可是我很喜欢。”池先生颇为伤心地说道。
我坐在灶台另一旁,专注地听着鸡汤沸腾的咕噜声,诱人的香气四溢。
“万里最近在学校怎么样?”艾莉娜夫人问道。
“他跟之前一样优秀,最近月考又是第一,参加市运动会拿了三块金牌。”我当然只会说他的好,再者也没有什么不好。
“再多同你阿姨说一点,”池先生拍拍我的肩,“他不经常打电话回来,我们害怕耽误他学习工作,也不方便打过去。”
“他平时确实很忙,”我想了想,补充道,“晚上有时候在书房忙到很晚,还要早起去训练,但精神头很足,也没有生病。哥还很照顾我,一直给我补习德语。”
“他还会德语?”艾莉娜很惊讶。
“这学期我们选修了德语课,哥学得很好,总是考满分。”
“嗯。”艾莉娜不再多说。
我绞尽脑汁地想还有什么可说的,突然想到池万里剃了头,可是一说这件事,必然要说起我们打赌,有点心虚……
还好爷爷回来了,他穿着干净的帆布衬衫,还有一双补了很多次的橡胶布鞋,干瘦干瘦的,从黑暗的森林里徐徐而出。
“爷爷!”我跑过去,从他手里接过布袋,一股蘑菇的清香。
“回来了,给主子行礼了吗?”
我尴尬地只想挠头,池先生朝我眨眼,我了然道:“行了行了。”
爷爷刚出生那会还没革命,整个池家属于大贵族,有一套系统的家奴制度,父死子继,职业传承,吴家世世代代就守着这几座山,他从小跟着我老爷爷叫主子,给主子见面要磕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