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戴上了耳机,王晗颇有绅士风度地“嗯”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
过了几分钟又没头没尾地补上一句,那你好好休息——像什么若有若无的试探。
林芜没应声,似乎已经睡着了,却在听到耳机里细碎的翻书声时弯了弯嘴角。
距离机场还有半小时的车程,上了飞机又要坐两三个小时,过早地消耗手机电量其实不算明智之举,然而他还是给秦殊打了个微信电话,也不说话,就这么挂着麦,仿佛能从电话那头细碎的杂音和讲课声里汲取些许安全感。
这样的行为其实有些反常,以往他再喜欢缠着秦殊,也不会选择在上课时候去打扰对方,顶多玩一玩青春期消息轰炸的那一套——回国之后每天都能见面,发消息反而不如异国时候频繁了。
但生病总会让人的情绪也变黏稠,不自觉地想靠向安全区。
就像现在,他听着耳机里失真的讲课声,纸页翻动的响声,还有恰好响起的下课铃和随之而来的隐约喧哗,就几乎能想象出电话那头的场景,不知不觉放松下来,任由思绪飘向某个遥远的时空。
恍惚中他听见秦殊的声音,用很轻的音量问他是不是睡着了,像梦里传来的耳语。
他挣扎着“嗯”了一声,想说自己喉咙痛得厉害,像哽了一颗浑身是刺的板栗,一咳嗽就要吐出什么来,又想说这次同行的老师很奇怪,给他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最后却也没发出什么成型的声音,像把抱怨全数带进了昏沉梦里——一个若干年前的梦。
他梦见三年前在F国,失去秦殊联系方式的那段时间里,他也得过一次重感冒,发烧到 39 度,没力气去医院,吃了药在床上昏睡了将近三天,身体饿得虚脱都没能自主醒过来,还是住在附近的朋友发觉联系不上他,找学校负责人打开了他宿舍公寓的门。
那大概是他人生少有的狼狈,迷迷糊糊间甚至想到了死亡,想如果以后再也见不到他,秦殊会不会很寂寞。
“会的。”梦里的他像个预言家,笑眯眯地斩钉截铁地回答他,“他会寂寞也会后悔,所以你要不要告诉他?”
他清醒得不像在梦里,开口前先狠狠咳了两下,才用沙哑的声音认真道:“不用了,都是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起来让他难受。”
——然而等他真的醒过来,拎着行李箱站在候机通道里,看着手机屏幕上结束在“39分21秒”的通话记录,又突然产生了旧事重提的冲动。
倒不是为了翻旧账,他也不觉得一场迟早会痊愈的感冒值得委屈,只是单纯地想告诉秦殊,自己总是在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想到他,即使分隔两地,潜意识里也依然离不开他。
但前因后果说起来太长,对一个登机前的病人来说负担颇重。
于是他望着闪动的光标出神片刻,还是跳过那些沉重细节,发了一句没头没尾的“我爱你”。
秦殊的回复很快出现在屏幕上:下车了么?
刚进机场——他一字一句地回复——还是头疼,接下来的安排是上飞机、吃饭、吃药,然后补觉,希望吃了药能好一点儿。
这一次“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闪了很久,他没等到秦殊回复,倒是听到了另一个声音叫他“小芜”。
“刚才看你睡着了,就先没打扰你,”王晗看着他道,“关于这几天的安排,我大致规划了一下……”
林芜点点头,把手机放回口袋,说话前又忍不住掩嘴咳嗽了两声:“您说。”
“这次的展预计开五天,就在我们落地的K城,市美术馆。飞机落地是下午三点左右,酒店我已经安排好了,我们先到酒店安顿下来,晚上跟那边的负责人和我的硕导吃个饭——放心,都是熟人,也不是多正式的饭局,再说他们和你母亲都是朋友,也都知道你。”
但带着个病人去饭局显然不合礼数,即使他自己知道只是着凉,不知情的人也难免会忌惮传染。
林芜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示意他先说完,打算等到那儿之后再想婉拒的事——来之前他妈发短信叮嘱过他,说这几天来的人都不简单,哪怕他不认识不记得当不了润滑剂,也至少别给人添麻烦。
“明天画展正式开始,没向公众宣传,赏光来的大多是业内人士,我虽说认识,递得上请柬,但真论起来大概不比你和他们亲近,听说有几位小时候还抱过你的——这主要是前三天,后两天我们打算做成公益展,向当地的中小学生免费开放,也联系了几所学校,届时他们会安排学生来观展,性质和秋游类似,展馆那边有志愿者负责讲解,但如果人手不够,到时候也还要麻烦你。”
是来当工具人的,倒也做好了面对这些工作的心理准备。林芜点点头,抬眼看过去,恰好对上王晗一瞥而过的目光,又被蛇信似的湿冷感刺得抿了抿唇。
所幸队伍往前移了些许,留给他后退转身的余地——但若有若无的危机感挥之不去,还是拉响了他心底沉闷的警报声。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呼了口气,寻求依靠似的复又拿出手机,飞快地解锁,划进了秦殊几分钟前发给他的两条未读消息里。
或许是错觉,但至少在看见那两行字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感冒似乎痊愈了几秒。
——“照顾好自己”。
——“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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