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是锋利的匕首,已然出鞘。
陆奉申见此,终于摇了摇头,冷笑了一声,他失望地说:“我以为你会变好,但其实并没有,对吗?”
陆鸣想说:不对。
倘若是以前,他确实不会想给池秋治眼睛。然而现在,如果池秋是真的看不见,他会带池秋去国外医治。哪怕需要接受夏知言的好意,他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陆鸣的的确确是变了,只是这种改变是由里至外,微乎其微的。连陆鸣自己都看不清的内心,他人如何能得知?
此刻,陆鸣只清楚自己不能张口,多说多错。他的默不作声,成了对一个秘密最大的保护。
他也不觉得委屈,毕竟他本来就是做错事的人。
陆鸣从一开始就不记得池秋,他是为了陆家的财产,为了报复曾经伤害过陆悠的人才决定追求池秋,与池秋结婚。
这一点上,陆鸣毫无疑问地欺骗了池秋。
哪怕他对这份婚姻有着百分百的忠诚,也无法抹掉他撒谎的事实。更何况,他明知池秋爱自己,却无法回予对应的感情。
所以,陆奉申这一巴掌为了池秋打下来,那是理所应当。他看着眼前气到心灰意冷的陆奉申,稳妥地用“自私”掩盖了自己所有的不合理。
陆奉申在打过陆鸣一巴掌后,逐渐冷静下来。他捏了捏自己的手,十分后悔。
其实陆奉申比谁都心疼陆鸣,也比谁都希望陆鸣可以恢复正常。
陆鸣从17岁开始,就去到国外和他一起生活。陆奉申是见证过陆鸣最艰难时刻的人,他永远都无法忘记,在陆悠刚去世不久后,陆鸣不吃不喝地把自己关在没有灯光的阁楼中整整两天。
要不是他撬开门,进去把昏迷的陆鸣抱了出来,陆鸣可能已经死了。
陆鸣曾失去过活下去的欲望。
在那时,陆鸣的记忆还未完全丢失。他时常精神恍惚,对着空气喊:“妈。”
也时常会在梦魇中迷路,哭着求饶和道歉,旁人怎么都喊不醒。他被陆悠困在满是血腥味的梦中,被陆悠用绳索死死勒紧脖子,无法逃脱。
陆奉申见他终日痛苦不堪,便试图劝说陆鸣:“没有一个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所以你要自己走出来。”
可刚说完,陆奉申就知道自己说错了。
陆鸣突然和个小孩般号啕大哭,抓着自己的头发将脑袋抵在墙上,痛苦地呼吸着:“妈,妈我不回去找他,我真的不去找他了!你别死,别死。我们好不容易决定要重新生活……我错了,妈我错了,我不找他,我不该说去找他……”
这个“他”是谁,陆奉申不得而知。
他几次在陆鸣清醒时询问,陆鸣皆是闭口不言。
陆奉申为了阻止他自虐,一把按住陆鸣的肩膀,但陆鸣极度惊恐地推开了他。陆鸣过度的反应无疑在告诉大家,事情远没有想象的简单。
陆奉申看着即便是在夏天还穿着长袖的陆鸣,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他趁着陆鸣晚上睡着时,脱掉了陆鸣的上衣。这才发现,陆鸣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瘀青和伤疤,全部还未褪色痊愈。
陆奉申的动作僵持在一半,眼前的画面仿佛一场认知内的灭顶之灾。他不用想也知道,这些伤痕,都是陆悠留下的。
这个孩子,恐怕早就被折磨病了。陆悠的死,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陆鸣的这种情况,对他的外公外婆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女儿离世,唯一的外孙还因为常年遭受虐待,精神出现了问题。
为此,老两口整日以泪洗面,伤心不已。
陆奉申作为家中唯一正常的年轻人,担起了陪同陆鸣就医的责任。他让陆鸣停学一年,然后他带着陆鸣走了不少医院,换了不少医生,更是吃了不少的药。
陆鸣则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由着陆奉申带他东奔西走。
偶尔,陆鸣会在看到路边的小花园时,放弃“木偶”的身份。他会顾自走进花园,找到一条长椅坐下。在片刻的宁静中,他喜欢仰头看树叶斑驳的影子,追寻阳光洒落时的踪迹。
陆鸣的这种行为,仿佛是在小心翼翼地思念一个人。
因此,他通常会很安静,安静到似乎不会呼吸,像是怕打扰到谁。
而陆鸣总是这样喜怒无常。
时而沉默不语,时而撕心裂肺地恳求陆悠的幻象。
陆鸣将陆悠的死,归责在自己的身上。他的失眠很严重,仔细算下来,他已经很长时间没能好好睡上一觉了。
今天,他坐在公园地长椅上,像是得到了短暂的放松,他自言自语,抑或是对着陆奉申坦白:“妈说过,要和我一起重新生活。是我丢掉了她,告诉她我一定要回国,我一定要去找他……”
陆奉申再次问:“他到底是谁?”
“我和他们一样,都想丢掉她。”陆鸣目光无神,并没有回答陆奉申的意思,“妈没有做错任何事,可她总是在被抛弃。最后,连我都要抛弃她。”
陆奉申伸手,想碰碰他的脑袋,又怕惊吓到陆鸣,心疼地收回了手。
陆鸣的视线落在地上,落在一只蚂蚁身上,轻轻地说:“所以她才会惩罚我。”
是他执意要去找池秋的决心,彻底害死了陆悠。明明一切都已经朝着好的方向走去了,为什么,为什么还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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