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的管理者是新来的,他等着最后一个离园的祭拜者离去,就要将园陵大门上锁关闭。
贺予红着眼,垂着眸,低声和他道了歉:“耽误您的时间了。”
“没事,也只迟了一点而已。”管理者是个慈悲的老伯,但有些好奇,迟疑了一下,他问,“那个没有名字的墓碑……很神秘,上面批准了这座墓进烈士陵,却从来没有说过他是谁。”
他试探着问贺予:“你知道他是谁吗?”
贺予没有回答,如果谢清呈不希望别人知道他的名字,那么他就不会违背他的意思。
老伯见他不说,也不勉强,只道:“……小伙子,对不住啊,是我多问了。这样无名的墓,我干这行半辈子了,也只见过两座,所以——”
贺予怔了一下,心里隐隐的有一根弦被触动。
“两座?”
“是啊,还有一座是在我之前干的那家城西陵园,是三年前一个男人立的……”
贺予耳膜内像有重鼓擂过。
“是城西清凉山陵园吗?”——曾经谢清呈父母葬着的地方。
老伯瞪大眼睛:“你知道啊。”
贺予眼前骤然晕眩,几乎说不出话来。
半个小时后,他驱车来到了那个陵园,陵园的门已经关了,但他极度的哀恸和奉上的通融费用终于让看门人给他破了例。
贺予很快就找到了那座无名碑。
不必去问买这块墓地的人是谁,他在看到墓碑上那几行清秀却风骨铮然的英文字时,就知道了唯一的答案。
那答案成了戮在他心里的刀。
他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扑通一声跪在那座冰凉的墓碑前,他的额头抵着石面,身影寂寥,一如三年前深爱他的那个人。
Nothing of him that doth fade.
But doth suffer a sea-change.
Into something rich and strange.
在这一刻,贺予忽然明白,为什么谢清呈想要一块无名碑,碑上不刻任何名,只有一串字。
雪莱墓,济慈墓。
谢清呈不仅仅是因声名水上书,才无所谓了名誉。他还想以这样的方式无声地陪伴在贺予左右。
他们的爱意再深,也没有名分,不为世人所容,求不来一个合葬。
但这座城内,只有两座这样的无名碑,刻着两行只有他们俩才知道的秘密,刻着他们的青春岁月。
贺予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落下,他的手抚摸着碑上熟悉的字迹,仿佛隔着时光覆在谢清呈血迹斑驳的手上。
“哥……”
他在这座墓前,失声痛哭。没有人知道他失去了什么,正如没有人知道,究竟是谁葬在了这里。
这一生,只有谢清呈会这样陪伴他,知道他们的秘密。
只有谢清呈一个人,哪怕磨灭了自己的名字,舍弃了自己的名声,也想陪在他的身边。
再不会有第二个谢医生了。
他已与他一起,在无名碑和青青草下,长伴,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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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德拉的风波终于彻底地过去了。
因为秦慈岩当年的笔记起了很大作用,那些当年受到波及的病人都顺利等到了治疗药,病愈之后,再也没有复发。而岛上那些科研员,还有安东尼……他们都被判处了二十年至死刑不等的刑罚,锒铛入狱,天网伏诛。
谢雪和卫冬恒家里一直都摆着他们一家三口和谢清呈唯一的一张合影,照片上的谢清呈永远停留在三十六岁那一年,没有再老下去。
谢雪每天上班前都要先看那照片一眼,这一眼一眼地,一天一天,一年一年……
“哥,早安,我出门了。”
“哥哥,我回来了。”
就像小时候,谢清呈独自照料她长大时那样,谢雪日复一日地和照片里的人打招呼,那是自孩提时就有的习惯。
只是当年谢清呈总会和她说一句:“路上小心。”或者“今天在学校里表现怎么样?”
现在都没有了。
但谢雪觉得,她仍能听到他的声音。
因为他就在她的心里。
就这样,每日开门关门,看着照片……一晃几十年过去了。
后来,谢雪再也不需要上班了。
她已经八十岁了。
她佝偻着身子去买东西。
东西买回来了,是一些新鲜的鸡蛋,葱,火腿和虾仁,她做扬州炒饭,从来也不放豌豆。
这是她最常做的家常菜。
芽芽去美国留学了,学了医,又当了医学教授,就在秦慈岩年轻时读过的学校里。现在谢雪就只和卫冬恒两个人住着了,老夫妻吃不了太多,这一点炒饭色香味俱全,营养搭配又好,少放点油,再配一碗蔬菜汤,比什么都好。
她哥哥以前就是这样照顾她的。把她从小照顾到大。
每当她做这碗炒饭,她就觉得,他还在冥冥中照顾着他们。
她笑着吃饭,眼尾有皱纹,她这一生过得很幸福,但她知道那是因为有一个人在他们失去父母后,一直用生命在保护着她,爱护着她。
她低头吃炒饭。
热腾腾的,颗粒分明,她做的也早已和他一样好了。
吃完饭之后,她和卫冬恒打开电视,电视上放一个连续剧,她和卫冬恒也参与了制作。
这部剧是贺予做的。贺予后来一直活得孑然孤独,他没有离开人世,也许只是因为他还有些事情没有做完,有些往事,只有他能当一个完完整整的讲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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