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凤昭幼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长离千曜耳中是在他七岁。他难得被佛宗里的僧侣从后山石窟之中放出,甚至还给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听她们说,他要去见他的父亲。
他内心实在欢喜,觉得给他送食物的老尼姑没有骗他,他听话了,他的父亲果然来看他了。
他站在寺门前,当时正值冬月,有些冷,小千曜活动着冻得僵硬的手,看着他父亲的舆车朝他的方向一步一步驶来。
几个穿得像天上仙子般的宫人飘下来,随后将舆车上高贵的王卿殿下迎下。
他穿了一身极华丽的宫装,环佩随他走动间清脆作响。
他的父亲,简直是美丽极了。
帝卿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眼底淬着冰雪,他抬起手,小千曜很雀跃,以为父亲想要摸一摸他的头。
随后,一声极为清脆的声响,千曜倒在地上,耳朵泛起嗡嗡声,玉白的脸蛋先是泛起红,随后逐渐高肿。
千曜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他努力站起身,想要去够父亲的衣袖,又发现自己带着冻疮的小手上沾满了地上的灰尘。
父亲会不高兴。千曜心里想。千曜看了看手掌,有些心疼新换的衣裳,但还是擦了上去,将手心仔仔细细擦干净,小心翼翼去拽父亲的衣袖。
“啪——”
千曜眼前发黑,脸火辣辣的疼,唇角有些撕裂,泛着血丝。
千曜脑袋昏沉,仔细去想他又做错了什么。可他明明每日寅时起来抄写背诵心经,那群僧侣过来给他放血他也不再反抗,也不再想办法偷跑出去……
是不是、是不是他吃得太多了?
千曜摇摇晃晃站起身,他想和自己的父亲解释他不是有意的,他当时太饿了,才偷偷吃了一个佛像前供奉的馒头,他、他真的是太饿了……
“啪——”
这次千曜起不来了,鼻腔间传来血腥味,千曜伸手去摸,好暖……
“不要妄图碰我,你这个恶心的畜牲。”
千曜愣住,他太小了,又没接触到太多石窟外的世界,他听不太懂,但她们总这样说他,语气中带着极强的厌恶。可惜那时候的千曜太小了,不知道那眼神中除了厌恶,还有忌惮,还有深入骨髓的恐惧。
可那时的他只是觉得难过。
“都是因为你,神凰降世了,却没有选择沧溟,都是因为你!”
“你这个偷了我孩儿肉胎的鬼东西!本宫明明该诞下一个凤女,却……却生下了你这么个恶心的孽种!”
“神凰?”长离千曜嗓音干涩,喃喃出声。
他从记事起就听说过神凰,那些人总是一边厌恶又一边忍着不耐的告诉他,凤和凰才是天生一对,他不要妄想自己不该得到的。
可他见都没有见过神凰呀……
长离千曜有些羡慕,神凰应该很好吧,比他好,所以才能得到这么多人的喜爱。
“都是因为你……为了躲开你……神凰才会选择成为凤栖国的皇女……”
那位王卿越发的激动,秀美的脸庞逐渐狰狞癫狂,扑过来想要掐住长离千曜的脖子。
那些僧侣见长离千曜快被掐死,才终于如同醒了般上前阻止:“殿下不可,还要取他的血护佑国运,他还不能死。”
长离千曜被扔回了石窟,如同一只奄奄一息的野犬。他躺了很久,发了一场高热,但没有人发现,最终还是活了过来。
长离千曜没什么力气,一步步爬向石窟中央的实金佛像,他问:“佛啊,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佛啊……我……我讨厌神凰……”
“佛啊……我也不喜欢我的父亲了……”
“佛啊……我讨厌你……”
“但佛是世界上最慈悲的神灵,佛不会怪罪我的,对吗?”
金子做的佛像不说话。
长离千曜抬头,只能看到佛像悲悯的看着他。
长离千曜一天一天长大,他开始变得真的乖巧听话,渐渐佛宗的人对他的表现满意,他的活动区域增加。
长离千曜毕竟是佛宗圣女和沧溟帝卿的孩子,虽然她们都厌烦他,但作为欢喜禅的遗留产物,在王室动荡时,他还是成为了我佛慈悲降世的代言人。
长离千曜开始被人拉拢,开始掌握权力。
但他一人还是过于孱弱,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而后他发现了一个秘密——这个佛宗里,被关押在石窟里等待着取血的,不止一个他。
他救了他们。
他成了他们的神佛。
他十七岁时,他的圣女母亲想要吸取他的内力——谁能想到她将密宗禁术天魔心经交给他时,不过是想找一个人形内力储存的工具,他竟是一个难得的天才,修炼魔经更是得心应手,不过五年,她没有来得及动手,他却将她吸成人g。
他出去告诉僧人,他的母亲涅盘归西了。
僧侣们反应过来,想要杀他。
他将几个武僧的头骨捏碎,石窟里关着的少年们如幽灵般提着剑,像是在田野里收割,生机波波。
佛殿里被血浸成黑紫的颜色,血腥气浓稠到几乎能抓住心肺。
长离千曜一身白色僧衣,单手捏断了主持的脖子,看向殿内剩余的僧侣:“我说,长离伽涅盘了。”
一个僧侣连忙应和:“对对对!圣……圣女涅盘了,主持和座元们太过悲痛,随圣女而去……临……临行前,她、她们留下了遗言,您是新一任圣子!”
僧侣们似乎反应过来,趴伏在地顶礼叩拜,全然不顾地上还有她们同伴的肉末:“参见圣子!参见圣子!参加圣子——”
长离千曜笑了,神情一如当年的金佛一般悲悯。
再然后,他染指朝堂,比死沧溟国主,扶一个年仅一岁的皇女上位。
他没有杀王卿,而是将他供奉起来。
凤栖国送来了国书,说要举办万国都会。
他将这个消息说给了已经如烂泥般瘫痪在床的王卿。
王卿怨毒的瞪向他,眼珠儿似乎要落出一般,嘴里“嗬——嗬——”出声。
长离千曜好脾气的低下头,似乎在侧耳倾听,随后微笑着点了点头:“好,我会将您最喜爱的神凰带回来——永、远、陪、着、你!”
王卿痛苦地看着他,似乎想要生生撕下他的一块肉:“孽……啊……孽……唔……滚……唔要靠……靠近她啊……”
王卿死不瞑目。
长离千曜无趣地看着床上肮脏的尸体,对身边的暗一说道:“找个风水宝地,埋了吧。”
暗一无声的如同扛起货物一般抗走那位尊贵的王卿的尸身。
谁都知道,长离千曜口中的风水宝地,实则是困住魂灵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的Y煞滩涂。
暗七凑过来:“主上,那凤栖国的邀请,您打算派谁去?”
长离千曜盯着已没有王卿尸身的拔步床,“我亲自去。”
暗七看了他一眼,眼中带着隐忧。
他们被困石窟十几年,知道的实则是比外头的人多的,自然知道所谓凤族凰族是真的,气运也是真的……
主上如果真的想要伤害那位神凰,可能会遭到极强的反噬。
长离千曜没有再说话,径直走出去。
在他掌权之后,他将沧溟所有佛宗的那些高位佛陀关在一起,喝过他的血的、喝过他们的血的。他没有处死她们,而是时常带在身边折磨。
里边地位最高的,便是万佛宗前任方丈。
长离千曜在又一次见过帝卿后去找她。
她看着长离千曜,眼里有悔,有憎恨,却闭紧嘴不肯说话。
“神凰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不肯说,长离千曜一根根折断她的手指,又复原,周而复始。
她额角沁出h豆大的汗水,她被废了内力,此时连普通人都不如。
她笑了一声:“你们……是宿命。”
长离千曜不置可否:“我会杀了她。”
那位前任主持却笑了,眼神中带着嘲弄:“你杀不了她。”
随后突然暴起,用筋脉中最后一丝内力自戕。
长离千曜只以为她说的是,神凰气运强大,他杀不了她指的是,他没办法抗衡她的气运。
可长离千曜并不想杀了她,他会派人捉住她,然后把她关进一座石窟里,或者做个石棺,将她和王卿放在一起。
长离千曜只觉得凤昭幼是他萦绕了二十余年的梦魇,他此刻要去解决掉这个梦魇了。
他此时尚不知,究竟何为宿命。
他不知为何刚踏入凤栖国的那一刻他的心便开始惶惑,开始被拉扯。
他不知自幼陪在他身边的海东青为何焦急地直奔凤栖京城。
他不知梦里时常出现的身影究竟是何人。
直到他嗅到了一丝血气。
长离千曜的二十五年里没有一刻不伴着鲜血,可也没有一次如此灵敏的捕捉到那几不可闻的血气,更不会心脏如同被人揪住揉捏一般一步步朝着那红色的身影而去。
看到凤昭幼的那一刻,他耳中幻听般的想起前主持的话:[你杀不了她。]
他脑中被搅动一般拼凑一幅幅画面,随后他不受控制地舔舐去那处伤痕。
他近乎叹息般臣服了他的宿命。
他杀不了她。
他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终于明白了,为何所有人都防备着他靠近她。
她们明明都知道他杀不了她。
他的血脉流淌的每一滴血液的名字都是贪婪,他身上每一处哪怕最微小的细胞,都在叫嚣,这是他的宿命:偏执、疯狂、独占。
她是他的宿命。
注:里边的佛宗和现实的佛教没关系哦~沧溟那些人脑子坏了,信奉的不过是以佛教为名的邪教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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