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四十分时三人到了女监,尹妙哉和他们约了两点半见,便开车走了。筱满和吕阳从监狱的侧门进去,登记探视名册时,一名狱警和筱满道:张惠芬希望这次先单独和吕阳见一见。
吕阳意外地问道:是张惠芬自己要求的吗?
狱警点了点头,筱满拍了拍他,把手里拿着的派出所开的监护人证明折好,塞回了钱包里,他说:那我去外面等着。
吕阳便在两名狱警的陪伴下离开了。筱满去了监狱外头抽烟,女监上方的云也压得很低,操场上一个人也没有,瞭望塔的柱状青影落在地上,塔上好像有一个人在巡逻,在那影子里,人仿佛一只巨大的蚂蚁,这只蚂蚁在空旷的操场上从一张木头长凳走到另一条木头长凳。巨大的蚂蚁只能在不足一米的距离间往返。
筱满点了根烟,周围没什么树,停车场里都是些蔫头耷脑的小树苗,不知道藏身在哪里的蝉聒噪地喊闹着。蝉声里混着踩动缝纫机的声音,哒哒哒,哒哒哒。监狱入口的铁门在地上投下一大片厚重的阴影。筱满站在那阴影里头,又在网上搜索清水花园入室抢劫。翻来覆去都是那么几条报道,他看腻了就翻出导航地图,定位蓝心首饰加工厂,接着,拉了条线去清水花园,从蓝心去清水花园,开车很快,就一条路,十来分钟就到了,要是走路,有好几条路径,最短的一条是二十分钟,走的完全是开车的路径,还有三十分钟,四十分钟左右的步行路径可供选择,都得绕一些车子没发开的小路。
筱满正欲放大地图研究那条从蓝心首饰加工厂出发,耗时三十分钟,经过一座公园,经过幸福街去往清水花园的路径时。吕阳从监狱里出来了,没精打采的,也和路边那些蔫搭搭的小树苗似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他道:我妈有话和你说。
筱满扔了烟就进了监狱,还是先前见过的那两个狱警带路。筱满问道:张惠芬最近表现不错吧?
后天早上十点半,别迟到。一个狱警说。
另一个狱警说:你照顾一下她的情绪,都要出去了,往后和儿子好好过日子吧。
筱满连声答应,连声说好,见到了张惠芬,他先笑,在玻璃隔板前坐下了,拿起了边上的话筒,就道:张姐,出去你想怎么庆祝?血拼?吃大餐?还是上哪儿,我们k歌去?
张惠芬的眼圈发红,扇动睫毛,吸了吸鼻子,带着少许哭腔:筱警官,这五年来,谢谢你照顾阳阳了。
都和你说别这么喊我了,我早不做警察了,叫我筱满就行了。筱满说,后天我们来接你,你们老家有什么风俗吗?我们这儿会带块豆腐,我给你带上?
张惠芬轻轻点头。筱满又说:对了,我找到地方住了,明天就搬,你要是往后舞厅还需要用人,你和我说,不需要的话,我就把手里的账给你算一算,先关两天门,等你
张惠芬抬起了眼睛,看着筱满,打断了他:我打算带阳阳回老家。
好啊,不错啊,他还没回过老家吧?也正好快放暑假了,放暑假的时候回去看看挺好的。筱满喜滋滋地说着,上回和你说的保送的事我看很有戏,学费你也别担心,一旦成了,学校肯定会有我奖学金发给他的。
张惠芬说:我打算出去后,带阳阳回老家生活。
筱满愣住了。张惠芬继续道:我和徐姐打过电话了,舞厅打算盘给她,钱我带回老家,一部分就修一下老房子
筱满擦了把脸,说:你的意思是让吕阳现在回老家读书?他过了暑假就升高三了,这个时候转学不太合适吧?那高考是打算回老家考吗?这个跨省转学籍,这要怎么弄?你们老家我记得村里没高中啊
张惠芬摸了摸手腕上的伤疤,说:我打听过了,我们老家有个汽修学校,高中生能直接转进去,都不用考试的。
筱满捂着半边脸,费解地问张惠芬:你问过吕阳是什么想法吗,他和你说过他的打算,他的梦想吗?你不听一听孩子自己的想法?
张惠芬哭了出来,呜咽着低下了头:有我这样一个妈,他还能有什么梦想?我知道孩子的梦想,我知道他的想法,他说了好多啊,什么警察,什么外交官,我也知道他的成绩好,他很会读书,我没忍心告诉他孩子还不知道政审这一环他是个好孩子,真的是好,我说想带他回老家,他没说一个不字,我问他,愿不愿意和妈妈待在一起,他说愿意,张惠芬泣不成声,半晌,攥紧了拳头,抽抽噎噎地发起了狠劲:是我对不起他我当时怎么就没死呢我!我留下来拖累孩子,我就该死了!我该死!
一个狱警过来敲了下玻璃隔板:注意下控制情绪!
筱满紧张地劝慰起了张惠芬:张姐,我不是这个意思,不然您再考虑考虑,还是这样,您和吕阳留在青市,起码等他高考结束吧,到时候是继续读书还是和您回老家,具体什么情况,再说。
张惠芬泪眼婆娑,咬着嘴唇看着筱满,声音颤抖:筱警官,你不是不知道,我一出去在青市是绝对待不下去的,我就想,回老家种田也好,开个小店也好,过过安稳日子,我就想我儿子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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