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的恐惧在他心里蔓延,他也曾试图逃出去过,但每一次都失败了,继而迎接他的是更为猛烈的药物。他看着那些颜色奇怪的液体一点一点的注入自己的身体里,总是忍不住想,有一天他会不会失去理智,变成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怪物?
但直到他离开那个地方,他也没有变成怪物。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是真的怪物,但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了。偶尔在夜里,他尖锐的獠牙还是会长出来,也时不时承受着蚀骨焚身的痛苦,在夜里的视力也变得会更好。
只是他一句都没有说出来。身体的所有异常,他一句也没有说过,他无时无刻都表现得与“正常人”无异,而他也庆幸,实验室里的检查竟然也检测不到他的任何异常。
“0912,确认实验失败。”
他听到负责他实验的人说,然后那个唇红齿白的女人开口了:“既然如此,那就丢了吧。”
那年他十岁。
对于他们而言,他只是一个可以随时丢弃的失败品,可是对于他而言,那是他梦寐以求的自由。
被丢弃的那天,他本应该死了,一个蒙着脸的人往他心口上刺了一刀——但是那一刀偏了。
意识迷糊中,他听到那个蒙着脸的人说:“0912,确认死亡。”
许多年后,程燃再回想起这件事时,总是忍不住猜测,那个人或许是个内鬼,又或许只是对一个十岁大的小孩儿起了恻隐之心,放了他一条活路。
他被丢在一个幽深的山林里,却被一个追求刺激、爱探险的年轻男人给救了下来。
那个男人决定收养他,并让他称呼他为“叔叔”。即使在听了他的遭遇之后,男人也没有改变这个决定,只是摸着下巴,略微深沉地说了一句:“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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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程燃也是这么认为的。叔叔对他很好,只不过叔叔的工作似乎有些忙,时常深夜才回来,要么就是几天见不到人,稍有空闲时间,也不愿好好休息,总是要去追求刺激。
叔叔是个怪人。
他总是这样想。
不过没关系,他也算是一个“怪人”。
程燃聪明,这一点叔叔也没少夸他。他花了三年时间,把落下的学习都补了回来,并且还比同龄人更优秀。
13岁的时候,叔叔将他送进了学校。那是第一所正规的异种学校,里面的学生都是和他一样特殊的人。
他直接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坐下,把自己的东西整理好,就趴在桌面上,看着班上的同学陆陆续续地走进教室——久违的校园,逐渐趋于正常的生活,他也慢慢地觉得,自己正在一点一点的回归普普通通的“正常人”。
直到他察觉到有一道目光打量着自己,他回过头,身后站着一个背带裤的小少年,脑袋两侧垂着柔软的兔耳朵,干净的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
“看什么?”程燃说。
“你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兔耳前面坦诚地说,“我一看到你就莫名有些紧张……”
“因为我是狼,狼可是会吃小兔子的。”程燃挑挑眉。
“哦。可是你看着像是一个普通人,你怎么会来这个学校呀?”
“因为我是个失败品。”程燃也说得坦然。
兔耳少年“哦”了一声,轻轻拉开他身边的椅子,然后放下椅子,在他身边坐下。
程燃看了他一会儿,说:“你这么矮,也坐这?”
“没关系,我看得清的。”兔耳少年一边拿出课本一边说。
“我可是狼,你不怕我?”
兔耳少年又转过头来看他,片刻后软软地笑着说:“一开始是有点紧张,不过现在没有啦,而且我想和你成为朋友,我叫姜原。”
他说得真诚,笑起来眼睛亮亮的,从窗外洒进来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干净又明媚。程燃同样在实验室里待过,他知道能够存活下来的实验品都很不容易,能露出这样明晃晃笑容的人,更是少见——同样经历了苦痛的人,但他从未见过如此干净纯粹的人,明亮得晃眼。
“程燃。”程燃不太自然地挪开目光,然后又转过头,撑着下巴说:“你笑起来像个笨蛋。”
姜原瞪着他,半天才说出一句毫无气势的反驳:“你才笨蛋呢!”
相处下来后,程燃发现他真的是一个“笨蛋”。课上老师讲的题,他都能很快的理解,反倒是姜原,都已经讲到下一题了,还在琢磨着上一题,并且琢磨的还是一些他一看就能明白的地方。
“说你是笨蛋还不信,笨兔子。”
这种时候,姜原就不会反驳他,而是嘿嘿笑着凑上来,指着题问他:“那这里为什么这样子写呀?”
每每这种时候,程燃总是不会一开始就用最简单明了的方法给他讲,或许是想看他认真思考、却百思不得其解,蹙着眉头的可爱模样。
等姜原终于明白了,会恍然大悟地“哦”一声,然后弯起眼睛,开心地笑起来,还会认真地跟他道谢,说一句:“你真厉害!”
这个人,从来都不吝啬于表达他的真诚和感谢,程燃总能收到他表达谢意的小礼物——有时候是早餐的肉包子,有时候是夏天的冰汽水,有时候是无聊时的一颗糖……
他的确是一个笨蛋,但是这个笨蛋还挺可爱。
笨蛋就笨蛋吧,程燃想,反正那个笨蛋还有他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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