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亮的时候,文祺睡着了,沉重的眼皮盖下,遮挡住清透如玻璃的瞳眸。他安宁的呼吸着,一侧脸颊染上了晨光,轮廓优美漂亮。
这之后,文祺做了血检和脑部CT,肖谔同他一样穿着病号服,跟随流程也做了全套。
将近半个月的住院治疗,肖谔终于拿到了文祺的检测报告——解离性失忆症。徐主任看过其他几个项目的化验结果,除了因常年大剂量试药导致的脏器功能絮乱,身上没有大病灶,都是些能够靠长期调养恢复的小问题。
“通常来说,就是无法回忆先前的生活或者人格,特别是经历过具有创伤性的事件,从而造成情绪过度失控,因强烈刺激导致的阶段性失忆,或是遭受过极端恐慌及压力、滥用药物没有及时治疗,都有可能发病,”
徐主任拍拍肖谔的肩膀,示意他别担心:“好在并不严重,不像有些患者的记忆惯性断裂,只记得四十八小时内发生的事,隔两天就要重新认一遍亲人朋友。”他安慰道,“会没事的,文祺一定会康复的。”
肖谔郑重的谢过徐主任,离开时,脚步停顿,想了想,还是转身问道:“可他记得一些……别人的喜好。比如,喜欢的颜色,不喜欢吃的东西……这是为什么?”
“是同一个人的吗?”
“嗯,同一个人的。”
徐主任单手支颐,转了下笔,眼角带笑:“在问我这个问题之前,你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
蜿蜒明亮的长廊上,肖谔步伐轻缓,朝文祺的病房走去。是拐角处那间,耀目的光线够不到门边,四周晕开一小片朦胧的灰暗。
肖谔立在门口,握住把手,没有摁下去,门上细窄的玻璃衬得文祺身影更加瘦长。他站在窗边仰起头,推开窗户,伸手去接散落在空中的艳色花瓣,而后挺背撑住台面,前倾身子去闻屋外盛春的味道。
“那应该是他最在乎的人吧。”
听见动静,文祺回身,宽松的毛衣套在头上,顺拉至腿根。肖谔为他披上厚袄,戴帽,穿鞋,文祺在他手中越来越温顺,看他的眼神也有了些许变化。
“待会儿要去的地方会有很多人。”肖谔边说,边从兜里拿出一根红色的绳子,很细,是用上万枚“金刚结”纯手工编织成的,“怕你跑丢了,我得拴住你。”
抬起对方手腕,系了个死扣,另一端连着自己,像小时候玩蹿胡同巷子,为防止文祺跟丢,束在两人腰间的那条粗绳。
“走吧。”肖谔说。
俞春园的樱花开了。
第二十八章
正文028
空军总医院门前的公交站台人满为患,站牌中间的座椅有个空位,肖谔摸兜掏出张纸,擦两下,把文祺扽到自己身边:“坐着等吧。”
文祺听话的坐下身,左手放在并拢的膝盖上,右手悬空吊着,姿势怪异,引来不少路人的议论和目光。他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在看到旁边那个身形傲然,气质锐利,眼神凶狠的男人时,又戛然止住了声音。
肖谔剃回了一脑袋青渣,薄薄一层,还是侧面带杠,浑身散着一股难以接近的凌厉感。这样一个人往人堆里一杵,野的过于扎眼,更别说手腕上还违和的系了根红绳,绑着一个乖巧可爱的少年。
公交进站,文祺跟着人流上车,肖谔后错半步,一只手始终护在他身后。选了个双人位,文祺挨着窗边坐下,保持同一个姿势不动,盯着路边栽种的一排杨柳,神情专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车行几里地,驶入一片茂密的树阴,林立在街旁的各色小店中间,有条窄巷。文祺回头看一眼肖谔,这人正在愣神,他等了一会儿,在对上视线后,抬手指了指窗户。
肖谔眨眨泛酸的眼睛,窗外是交织成片的往来车流。文祺又回到先前的姿势,继续欣赏着不断变换的街景。
那条窄巷,叫盛阳胡同。
文祺是想告诉肖谔,他看到了他们的家。
若不是因为要和徐主任交流文祺的病情,肖谔可能都忘了,文祺的智商还停留在小学。他止不住的心疼,没办法想象文祺在最好的年纪经历着最不好的事情,如果可以,他想换回那些时光,不惜一切代价。
思绪渐浓时,左肩一低,熟悉的气味近了,心跳跟着连撞一拍。肖谔偏头,文祺竟然靠着他睡着了。
真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啊,肖谔笑了,吵闹着要看樱花,结果睡了一路,抱在怀里也不睁眼,最后还是用几块糯米糕给馋醒的。
只是现在长大了,不再爱吃糯米糕,也不要他抱了。
软小一只伏在肩上,头发利落的别在耳后,俯视,能看见高挺如山根的鼻骨。肖谔悄悄伸过去右手,幅度很小的划了下文祺的鼻尖,找了个角度,好让他能睡的更加舒服。
俞春园到了,肖谔不情愿的喊文祺下车,还需要沿着青瓦红墙步行一段距离才到正门。文祺边走边抬眼远望,满园春色关不住,馥郁香气飘散到围墙外面,他用力闻了闻,回头看向肖谔,晃起了右手。
肖谔只顾闷头走路,烟瘾犯了,正思考该怎么解决。文祺在叫自己,实属难得,心思被他牵引过去,于是快走两步并排同行,背上逐渐有了一丝热意。
尽管是工作日,游客依然不见少,满眼的人山人海,找不到一处安静的景。肖谔性子急躁,脾气也爆,听不得嘈扰杂乱的声音,想带文祺寻个僻静的角落,谁知这俩人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力道相抵,脚下一个不稳,又撞到了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