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趋近暴怒的时卿,知柚突然就明白了,那让人似懂非懂的两句话,到底是说给谁听。
借她之言,言下之意指向旁人。
在他们两人走后,时卿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双肘抵着膝盖,手臂自然下落,腰背弓起。脑袋沉沉地往下垂。
玩儿玩儿吗,觉得没意思厌烦了吗。
倪喃,你什么时候这么说话算话了。说气最后一次,居然就真是最后一次。
还是用这种拙劣、蹩脚的方式。
宽阔的肩膀,此刻竟有种轻易破碎的颓然。
喘息深重,空气鼓鼓入肺,呼吸都变得闷痛。
突然,他猛地站起身,步子极快,几乎是用跑的。拄着拐的腿脚仍旧不甚灵活,他微微踉跄,险些摔倒在地,手臂扶着墙壁站直身体,毫不犹豫地拼命往前。
到了凤头巷的时候已是半夜,那边没什么光,车子开不进去,时卿撑着拐杖,奋力地往那边赶。
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倪喃若是要走,绝不可能回凤头巷。
然而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断挣扎,像是最后一根浮木,拖着溺水的人苟且。
万一呢,万一她只是和他开个玩笑。
万一她还没来得及走。
万一,她也会不舍得。
黑沉沉的院子里,倪喃住的房间在最里面。时卿连门都没敲,径直冲进去,才发现门是没锁的,可以轻而易举地推开。
他停在门口,宽阔的身影落进来,斜映在地板上。
周围静得过分,除了他的喘息,再听不到其他任何动静。
男人眼中为数不多的光亮,在这间狭窄阴暗的房间内慢慢消耗。恍若一片荒芜的废墟,死寂又空洞。
原本堆满的东西的房间此刻空空荡荡,那张破旧的沙发,老式电视机,甚至连桌椅板凳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所有的家具、家电被全部搬空,就连床也是。
时卿走进倪喃那间小房间,除了那扇仍旧吱吱呀呀的窗子,再看不到别的东西。
地上有层浅浅的尘埃,窗檐上落了灰土,应是从窗缝里掉进来的。
时卿往后一退,身体轻晃。
原来,她早就做好了要离开的打算。
搬空的凤头巷,抹掉了一切她生活过的痕迹。她笑容满面地制造了一场分别,干脆利索到连离开都悄无声息。
回想起过去的几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包揽谎言。
那些看似真诚的对白,不过是她编织的盛大骗局。
窗户轻摆,尘埃四散。秋风穿堂而过,冲毁了短促的那几年。
时卿腿部酸痛,然而不及心脏撕裂般难忍。
城墙在黑暗中轰然崩塌,皑皑尘雾,是最后的硝烟。再支撑不住,时卿跪在了地上,拐杖发出沉沉的重响。
屋子里,男人低垂着头,肩膀微微颤动,双手攥得很紧。时卿下颚紧绷,眼尾通红。
他想起倪喃方才在走廊里同他说的话。
时卿,你别等我哦。
到了现在,他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黄昏降临,夜色被拖拽,有人去不复返。
时卿胸腔震颤,喉咙哽塞着发出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倪喃你怎么你怎么就敢确定,我不会等你呢。
和她之间的羁绊,往后朝来暮去,独留一人空守回忆顾影自怜。
他曾见过一个人,本生丧然,却又热烈到极致,燃尽他荒芜人生中的败井颓垣。然而所过之地杂草尽失,只剩炽热的光影,焚烧生生不息。
三冬四夏,黄鸟不歇。
吝啬和你看过的每一场雨,每一片雪。粗茶在岁月里失温,挽留变得鬼祟。
云收雨过,等待归路和黎明。
既然穷尽所有,也握不住一个你。
那就不如,破釜沉舟。
作者有话说:
因为是你,所以破釜沉舟也没关系。
第50章
春去秋来,一晃而过两三年。
法国某小镇的砖墙小屋里,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正坐在木窗前画画。画架立在窗边,杏色的纱帘被布带圈起,清风拂过,擦过窗檐盛开的山茶花。
颜料立在少女脚边,少女拿着颜料盘,细白的指尖上也沾了油彩。
成束的阳光洒进来,落在少女身侧,轮廓也覆了层柔软的光圈。她皮肤很白,在光下几乎透明,乌黑的头发松散在肩后。目光凝着画板,表情淡漠,眼中情绪很浅。
有人推了门进来,步子轻缓地走到了少女身后。
穆尔。倪喃放下手里的东西,在虞穆尔的手要搭上她的肩膀时扭了过来,皱着眉佯装恐吓道:又想吓我是不是,小心我一不留神把颜料摔你身上。
见倪喃突然转身,虞穆尔收回了比成爪子的手,她泄气地坐在沙发上,怎么每次都能被你发现。
倪喃笑,我又没聋,有人进来我还会听不到啊。
当初倪喃卖了凤头巷的房子后,一多半的钱用来付赔偿金,七七八八的欠款本就了结得差不多,卖了房,倪喃一次性还了个干净。
毕业证和一些毕业材料一直来不及拿,虞穆尔给倪喃去了电话,却只得到寥寥几句回应。放心不下,她从辅导员那里找了倪喃的住址来,这才知道倪喃出了事。
大学毕业后,虞穆尔打算出国继续学画画,于是,她提出了要带倪喃一起走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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