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陈朝尚在,卫隽常常就这么随便穿件常服,带着她在京城中的大街小巷里面走,他带着她去看了许多新奇有趣的东西,还帮着她把她做的那些绣品卖了比寻常高了数倍的价格。
那是她最艰难但又最快乐的时光。
她那时在为自己与母亲在宫中的生计焦头烂额,但她遇到了她喜欢的少年郎,她与她爱的郎君许下了约定,等将来他们就要在一起。
后来皇宫被攻破了,京城也沦陷了,她的母亲终于离开了她,她最爱的郎君也离开了她。
她孤身一人在吴郡,一无所有。
她不知自己应当往哪里去,她似乎在等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于是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夏日,她遇到了眼前的这个人,仿佛饮鸩止渴一般,又或者叫做飞蛾扑火。
她做了一件她自己心知是虚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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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抱住了走上前来的裴彦——就像那年大雨滂沱的夏日,她在做一件明知是错的事情。
第37章
裴彦摸了一下还趴在云岚腿上的灰奴,笑着抚了抚她的后背,道:“怎么了,不是已经和你说进宫那个就只是朕的表妹?朕让她进宫来提太后管一管宫务,将来等天下平定了,就给她封个郡主,给她指婚。”顿了顿,他目光不经意瞥过了妆台上的那一套大大小小的昙花首饰,觉得有些眼熟。
灰奴不爱被裴彦摸,它挣扎了一下,从云岚腿上跳下去,龇牙咧嘴地对着裴彦哈气。
裴彦被这猫凶了一下,倒是弄得一下子都想不起来那套首饰是什么时候见过,他又向云岚笑:“你说这猫为什么不喜欢朕?朕明明也是喂过它的。”
云岚只抱着裴彦,深深地把自己埋在他怀里不想说话。
于是裴彦干脆抱起她,两人从妆台前走到了窗下的竹榻上依偎着坐了。
“为什么闹脾气了?”裴彦低头去看云岚的脸,便只见她眼角红红的,似乎有要哭的样子,“有人欺负你了?”
云岚抬头看向了他,一滴晶莹泪珠从眼角滑下,顺着她的脸颊消失在了两人相拥之处。
“和朕说,好不好?”裴彦忍不住用手轻轻地抹了一下她的眼角,声音轻柔了下来,“娘子受了委屈,便应该与自己的郎君倾诉,是不是?”
“裴郎……”云岚抬头看他,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要把一切都坦白了——可话到了嘴边,她却再说不出来。
她看着裴彦,她从未有如现在这样厌恶自己。
“好吧,不想说就不说。”裴彦在她额角落下了一个带着安慰的轻吻,“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朕,好不好?”
云岚低下头去,没有应下来。
裴彦往殿中的几案上扫了一眼,又笑道:“中午用午膳没有?”不等她回答,他便继续又说了下去,“朕看你是没有叫午膳的,正好朕也没有用,你陪着朕吃一些好不好?”
云岚低低地应了一声,然后听着裴彦又笑了笑。
他道:“晚上也陪着朕一起用晚膳,好不好?”
云岚抬头看他,他们四目相对,她看得到裴彦目光中几乎算是放纵的爱宠。
她在骗这样的一个人。
可她不知要如何坦白了——她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这么胆小的时候,明明她当年什么都不惧怕,可现在为什么一而再地想要退缩?
她给不了自己任何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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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很快便摆满了几案,裴彦拉着她一起用了午膳,然后两人便站在檐下一起看雨。
灰奴和白娘子两个在远处挨着坐着相互舔毛。
裴彦指了指这两只腻腻歪歪的猫,向云岚笑道:“像不像你与朕?”
云岚顺着裴彦指的方向看去--------------銥誮,的确是像的,她不忍拂了裴彦的兴致,便也笑了笑:“那裴郎就是灰奴那个大胖子了?”
“灰奴那只是毛蓬松吧?”裴彦语气有些不确定,“上次朕看它爬树抓喜鹊的时候还是很矫健的。”
“不能赖毛,就是胖的,不信裴郎去摸两下。”云岚说道。
“算了,朕过去,它就要对着朕哈气,都不知道朕哪里得罪了他。”裴彦笑着摆了摆手,他重新看向了云岚,“现在高兴了?总算是笑了。”顿了顿,他又一叹,“外头有些流言不太好听,朕让人去查了,你不要往心里去。别人怎么想你不重要,朕知道你是怎样一个人就够了。不要为了别人的话委屈自己,知道吗?”
云岚愣了一下,心中却更酸涩了一些。
裴彦是真的在关心她,就像一个真正的郎君那样关心着他的娘子。
可她……是否真的配得上?
从前她不去想这些问题,她只知道自己找到了一个与卫隽长得相似的人,她从此便有了寄托,不再是孤苦的一个人。
所以她无所顾忌,她根本不去在意旁人怎样想,她就把裴彦当做是卫隽,她不介意裴彦说的话做的事,她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她便就能把一切当做是她臆想中的真。
可现在——或许是因为再一次见到了卫融,她自我催眠一般的虚伪现实被这么一场大雨冲散。
假的不能当真,梦不会成真。
一旦真的意识到了,而不是如从前那样自欺欺人一般自我麻醉,便会有所顾忌,会瞻前顾后,会畏缩不前。
她抬头看向了裴彦,她在想自己应当在恰当的时候离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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