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身是血,几近力竭,却也要继续从云梯向上爬时,清弦道君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为何如此执着?”清弦道君冷清的声音传来:“你们当知,本就是我发现了宫城的问题,才引发了你们今日的背井离乡。”
“修行……真的这么快乐,这么重要吗?”他抬起头,血已经快要模糊他的视线,他的声音沙哑却清晰:“为何我的父皇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妄图让族人修仙?人本就是人而已,为何总是妄想长生?长生有什么好的?我不懂,但我想知道,所以我来登云梯。”
清弦道君沉默了很久。
“我见过许多人登云梯,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缘由。但如你这般的,我还是第一次见。”清弦道君注视着他,慢慢道:“有趣。”
他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我也想知道。”
言罢,他让开了自己拦在傅时画面前的路:“登上去,我便收你为徒,再等你有朝一日,告诉我一个答案。”
顿了顿,清弦道君又道:“但有两个条件。其一,护送你们来此的那位修士,为我御素阁镇不渡湖。其二,我保你母后一生平安,但她必须忘了你,你也不得去探望她,不得出现在她面前。”
傅时画眼瞳微缩。
他本能地想要拒绝,却听云梯下,容叔的声音沉沉响起:“我同意。”
“我……也同意。”母后的声音也轻轻地响了起来,她的声音很低,却足以让所有人听见,显然是清弦道君使用了某种术法:“阿画,不要拘泥于世俗,也不要忘了世俗,替母后找到答案,母后这一生已经足够精彩,余生若能忘却前尘,未尝不是一种宁静。”
……
彼时的记忆一幕幕交错浮现,有些是他忘却了的,也有些是一直记得,此刻却因为重新回忆起来的这些记忆,而将那些原本只有字面含义的话语又赋予了一层更深蕴意的。
雨依然很大,傅时画原本已经被这样的瓢泼彻底淋湿,但他在重新抬眉的时候,周身所有的水汽却倏而被剑气震荡开来!
“如果……”他缓缓开口道:“这个幻境的目的,是让我想起这一切,无论你究竟是谁,你都做到了。如果你的目的,是让我想起人生最深的绝望,你也做到了。所以,放我出去。”
他依然是十来岁少年的身量,但周身却已经有诸多的剑意从沉睡中醒来,他本是单手持剑,却在此刻第一次用了双手,再微微转了剑柄。
就在他周身的剑意沸腾到了极致,终于要出剑的时候,傅时画面前的一切却也开始了某种奇特的扭曲。
东宫的屋顶,红墙黑瓦,深青色的天空,落雨拉出的密而急的长线,脚下的石板……所有的颜色混杂在一起,化作了一团仿佛在宣纸上凌乱地泅开的扭曲彩色墨团。
下一个,无数身影从那个墨团中如麻木的心魔魂魄般凝聚而出,再纵身向他呼啸袭来!
傅时画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抬臂举剑,再斩落。
他的人生并不长,见过的人,林林总总,也不过是那些。
乳母奶娘,宫女,宫官,奴仆,宫人,在议政厅外向他行礼的大崖臣子,后宫那些让他的母后烦不胜烦的妃嫔和她们的宫女们……
熟悉的,向他笑过的,流泪的,麻木的,平静的,歇斯底里的……如此林林总总的表情仿佛镶嵌在每一个不同的面容上,再如厉鬼般向他而来。
如果仔细去听,还能听到那些一字一句的,对他的控诉。
“为何要我为你而死……”
“我死的好冤啊,傅时画,我死的好冤啊!!”
“你们傅家的人,都是冷血的怪兽!你们没有人性,你们不得好死!”
……
渊兮的剑光如雷光般划开无数人的身躯,有虚幻的血洒落出来,又有更多的尖叫与怨气淹没了他,那些熟悉的面孔逐渐幻化,仿佛这千万年来,所有因傅氏而死的怨灵都在这一刻向他汹涌而来,再将那些埋藏的罪孽,全部都倾注在他的身上!
冥冥虚空之中,好似有某种存在正在注视他,再问他:“你又何况不是为了自己而杀尽了众生呢?看看刚才倒在你剑下的人,是你最亲密的玩伴,是你童年的所有记忆,他们可曾有过一分一厘地亏待你?可他们——因你而死,你可心怀愧疚?”
青衣金线的少年满身是血,揽剑纵身,再勾出一抹剑光。
那道声音还在继续:“天生道脉本就是傅氏血脉的悲哀,你却为此而感到不甘,感到不服,那你要怎么做呢?如果此时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是你的父皇呢?是你的母后呢?是容叔,又或者其他千千万万人呢?”
傅时画眼眸深深,再扬眉冷冷一笑,眼瞳深处仿佛有了某种冷凝的碧色微闪。
“众生皆是虚妄。”他抖了抖剑尖上莫须有的血,再横剑在身前,搅起无上剑光:“敢来,我便杀!”
……
虞绒绒没有停留在原地。
她先是确认了一下自己舌头之下压的那颗柳黎黎给的丹丸还在,说明她大概率并非进入了睡眠之中。
确定了这件事后,到底是真正的大阵师,她的神识在第一时间便彻底展开,仔细分辨了此刻流转在空气中的每一条细微的符线。
符与符之间总有缔结,有微妙的彼此之间的感应,而这种时候,若是有一条与其他符线截然不同,格格不入的符线,便会显得极为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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