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掌门却仿佛已经看穿了她之所想,淡声道:“我已入灵虚,不问世事,你不必惊惶。只是活了几千年,见逆天改命之人,总想多看看这天要如何去变。不妨与你多说两句。”
“虞家祖上确实与钱财有关,准确来说,虞家先祖名景铄,乃是一位账房先生。”梅掌门继续道:“天下最大的账房先生。”
“天下最大……?”虞绒绒不解:“账房先生如何天下最大?”
梅掌门轻声道:“天地原始为本无,万物万有从妙有……”
——这是所有入道门修行之人都最耳熟能详的《天地经文》。
是说天地之间,有无生灭,万物万有来源于妙有,而天地原始则为本无。在这样虚虚实实的玄妙中,有人睁开眼,见到了天地道元,再悟道起身,见万物本虚,万法本无,而有无则“生”,难易中则“成”,所以第一位见到了天地虚实的人,便成了第一位修道之人。
这人自然便是整个修道界真正的无上老祖。
无论何时,第一个做了某件事的人,总是最难的。他在黑暗中摸索,在本无中寻找生机,也有人嗤笑他这样的行为,无异于“盗”了天地生机。
而他也留下了一句最是著名的话语。
“天地,万物之盗。万物,人之盗。人,万物之盗。”
——天地本也是偷了万物和人的生机,那么修道者再利用这样的盗机,又有什么问题呢?
这句话被写在《天地经文》的扉页,像是对天下所有修道者的开解,却也像是警醒。
却听梅掌门继续道:“既有他在,他自然也要带许多人修行。修行的人多了,自成一派。要维持一派所需所用,当然还是要银钱。”
“天下真正独大的门派的账房先生,你说是不是天下最大的账房先生?”
虞绒绒震惊至极,心中高呼自家老祖竟然还有如此显赫过去吗?
不由得猛地抬眼。
然而面前的梅掌门到底已是灵虚期道君,她这样去看,却也无法看清她的面容,又或者说,她分明看清了,却已经在下一瞬忘记,只能听她的声音继续道。
“既然已经如此地位,可为何独独你虞家不能修行呢?”梅掌门声音平静:“那是因为,他贪心不足,做了假账,贪墨了许多。”
虞绒绒:“……???”
不是,等等,画风怎么突然变了!
许是她脸上的惊愕与幻灭太生动,梅掌门的声音顿了顿,再开口的时候,竟然带了一点十分罕见的轻松笑意。
“当然,他很快就败露了。功过相抵,惩罚便是虞氏血脉不得修炼,腰缠万贯却不得留,须知钱财皆为空,若不日进千金再散尽千金,虞家香火便会灭,若做到,则可保香火永续,以无道脉根骨之躯而得筑基修为以自保。”
梅掌门似也觉得这样的惩罚妙极也有趣至极:“虞小友啊,散千金的感觉怎么样?”
虞绒绒不料自己猝不及防地听了一脑袋祖上秘辛,内容还如此精彩绝伦且劲爆,不由得十分目瞪口呆。
她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瞒您说,虽然大部分时候确实很爽,但被人追在背后催命一样催花钱的时候……压力还是很大的。”
梅掌门倏而大笑了起来,她显然很久没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了,她在这样笑声中,再继续道:“那你可知,是谁有能耐对一族血脉下如此禁锢,万年而不散?”
“他被称为天玄道尊,他曾经撑起这天地,开辟了这修道者的盛世。”
梅掌门的声音倏而低沉:“却也有另一个名字,魔神。”
虞绒绒悚然一惊。
却见梅掌门慢慢站了起来,手中长剑铸成的拐杖重重一点地面,声音肃然。
“我梅梢万年镇守此处,只为以满山剑意,世代剑气,压住他被封印在此的四肢。”
“汲罗以命为符,守住了浮玉山封印的魔神心脏。”
“任半烟与任半雨两姐妹以命为符,将松梢剑阵重新镇压。”
虞绒绒怔然看着对方。
她看不清梅掌门的面容,却能看到她望向自己的眸子。
那双眸子平静却锐利,剑意肆虐却又归于虚无。
好似看透一切,也好似某种来自天地的悲悯。
那一瞬,虞绒绒只觉得自己的心重重一跳。
那种震动好似带着某种共鸣,又带着来自深渊地底的某种喟叹,然而她再抬眼之时,梅掌门的眼眸依然厚重而深沉。
“虞小友,你知道小楼的意义了吗?”
……
梅掌门的剑尖点地之时,满山雪鹤倏而飞起,松梢枝头的雪簌簌而下,落在了满山弟子的肩头发梢。
有人骂骂咧咧,以为是有同门捣鬼,就要出剑去怒骂一场。
也有紫衣僧人自树下走出,浑身纤尘不染,宣一声佛号,看向一旁的瘦小老头:“你看,你不说,也总有人替你去说。”
耿惊花眉头紧皱,憋了又憋:“梅老妖婆,多管闲事。”
某一处院舍门口,青衣少年持剑而立,梅梢的风吹乱他的束发,稍微遮住他过分漂亮的五官,遮住他眼底散漫却有些暗暗的光。
他倏而抬手,捂住了心口,微微皱眉,似是有些不解自己方才听到的声音是什么。
“二狗,刚刚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傅时画拧眉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