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意飘摇,却有更多剑意从四周汇聚,那些剑来自三千浮玉山弟子的呜咽与恨意,来自虞绒绒的苦苦支撑。
黑斗篷人终于站在了距离虞绒绒一步之遥的地方。
他的眼中碧色大盛,轻蔑道:“蝼蚁。”
便要伸手去摘她的头颅。
虞绒绒突然抬起了头。
她的眼中竟然也有星点碧色跳动,而黑斗篷人的手才向前几寸,竟然便有一张好似要笼罩天地的黑白棋盘出现在了两人之间!
黑斗篷人所有的动作倏而一顿。
他睁大眼看向面前的棋盘,再看向虞绒绒眼中的殊色,来不及说什么,却见面前的少女脸上有了一抹奇特的笑意。
悬于山谷上空那块巨大岩石终于松动,携着雷霆之势向着黑斗篷人头顶砸来!
黑斗篷人自然不是毫无所觉,然而他所有的动作都被那黑白棋盘定住,而虞绒绒看向他的眸子中更仿佛有某种真正的居高临下,竟让他连躲开的想法都难以生出!
虞绒绒看着黑斗篷人,手中捏了许久的剑符终于递出。
留君三式的剑符没入黑斗篷人身上,她似乎看到那只明明已经肮脏的眼再向她轻轻一眨,再看到了自己递出的剑意合着血色,将黑斗篷人的心脉彻底搅碎。
“虞六师妹——!”惊呼声从一侧响起,阮铁和小韩师兄翻身想要去从那巨石之下将虞绒绒拉出,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道身影倏而出现,在巨石落下的前一个瞬息,抓住虞绒绒的手,乘着所有的符与剑意,将她硬生生拉了出来。
一声轰然。
巨石碎裂成无数碎块,些许露出了被压碎的黑斗篷。
阮铁手脚并用地爬上去,含着满脸的血与泪,握着剑,再在上面狠狠地戳了几下,每一剑都深深没入,确认此人是真的死透了,这才穿着粗气停手。
他有些想要回头去看看虞绒绒,却突然想起自己此时此刻恐怕过于狼狈狰狞,于是转了一半的头又生生顿住,化作了一声再也难以抑制的悲恸哀嚎。
虞绒绒有些怔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讷讷道:“大师兄……?”
傅时画脸上的伪装都已经没了,他顶着那张过分漂亮、此刻却也显得过于阴沉的脸,遥遥看了一眼拎着血茧伫立与半空之上的耿惊花,再扫了一圈周遭的血海,最后才落在了虞绒绒脸上,像是气极反笑般,慢慢开口道:“你这是……打算同归于尽吗?”
虞绒绒当然没有这么想过。
她刚才确实知道那块被她割裂的巨石正在落下,但她也知道,自己面前的那块黑白棋盘足以割裂巨石,她或许会难以避免地被波及,受点伤,但绝不至于同归于尽。
但所有这些话,在傅时画过于恹恹的目光下,她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
傅时画的情绪却也只是一瞬间,他很快就闭了闭眼,将方才所有好似难以控制的戾气收敛干净,再睁开时,他已经松开了虞绒绒的手:“这些人都该死吗?”
虞绒绒颔首:“他们想复活魔神,葬送了三千囚徒……又或者说是浮玉山弟子的命,只为了做魔神孵化的养料。更囚禁了汲罗长老,强迫她坠魔,再化作弃世域,来掩盖他们的罪行。确实是……十恶不赦,罄竹难书。”
傅时画沉默片刻,眼眸更深:“这里的符阵还能撑多久?”
“七师伯实在有些胡来。”虞绒绒看了看,有些忧心忡忡道:“最多还有一刻钟。”
傅时画颔首:“够了。”
他侧脸看了一眼虞绒绒:“以后学剑还是别找别人了,看好,这才是真正的留君三式。”
然后,他提剑,一步踏入了这样的血河之中。
青衣金线翻飞,好似是撕扯开这样浓重血色的唯一一缕清风,再带下潇潇落雨,长河水流,千点泪流。
——以及更加干脆利索的的杀意。
他明明也不是符修,却过于翩然地穿梭于符线之中,有时他的剑意甚至还能轻轻勾动那些符,将兀自在这样的血海中挣扎的剩余的人全部葬送在了他的剑下。
阮铁睁大眼,近乎怔然地看着傅时画的剑,看着他的剑尖勾勒出的剑意,看那些在他的剑下散落的血色,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自己在何处,只觉得胸口所有的闷闷在这样的剑中,竟然悄然散去了大半。
长河已去,落雨总会洗净这世上所有的泪流与伤痛。
而他……也总要背负着他的这些命运,便是碎石嶙峋,便是血流成河,也要再向前继续走。
一剑斩尽谷中人。
然后,傅时画落在了距离耿惊花不远的某块礁石上,看着他身上的符意再落一层,终于将已经近乎薄若蝉翼的血茧彻底剥落开来。
汲罗再一次睁开了眼睛。
她的神色依然平淡,眼中的碧色也很深,却终究停留在了被魔气彻底淹没的前一刻。
她或许已经不能被称作是一个人了。
血茧吞噬了她的大半身躯,甚至她的脖颈上都盘桓着血色如曼珠沙华般的纹路,那些细密的支线几乎要长到她的脸上,但她的指尖却依然苍白到近乎透明。
她就这样看了耿惊花许久,唇角突然有了一丝微笑:“耿阿花,你怎么都已经变成一个糟老头子了?”
耿惊花所有的动作都停住了。
向来嘴上最是不饶人的小老头竟然一句话都没说,只这样近乎僵硬地站在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