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迟疑片刻,才将将落定,黑子已经黏着跟上。
虞绒绒又道:“怎么,我要登云梯,您还不让我去不成?”
老头子千言万语被堵在心头,游移片刻,终于落下一子,眼中神色愉悦至极,嘴上却不住在骂:“呸!怎么可能,你要去干什么,关我屁事!”
黑子随之而落。
虞绒绒早就看懂了,这糟老头子就是想打乱她的思绪,而她既然能说话了,便也要反施彼身。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傅时画的影响,之前她绝对不可能想得到的胡说八道和挑衅居然出口成章:“嗯?真的吗?怎么回事儿啊您,刚刚还说要传我衣钵,一幅要管到底的样子呢?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这么快就要反悔了?也难怪,悔棋的人嘛,说话如那个什么,不可信,不可信。”
老头没想到她居然这么伶牙俐齿,倒吸一口冷气:“呸!我呸!老夫我一言九鼎,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可不要污蔑我!”
两人落子越来越快,初时还你一句我一句,到了后来,除了棋声铮然连绵落石盘,便只剩下了附着在棋子之上的连绵杀意。
白子倏而点在了某个位置。
华服老头的手指按在上面,竟是突然在旁边又连落了一子,笑得极是狡诈:“你奈我何?”
白子连意,再成阵,若是他不这么无耻,虞绒绒尚且能断那阵的摆尾之势,棋下到这个地步,无耻到这种境界,还想要她赢,未免实在是强人所难。
可她必须赢。
虞绒绒沉默了许久。
这是她下的第二十二局棋,却是她解开再布下的第三千五百二十八次落子与符意。
符意连山,连这河这湖这海,纵横交错,气势汹涌。
她已经解无可解。
但她却并非退无可退。
她慢慢再拿起一枚黑子,神识入道脉,在附着在自己道脉上的剑气周遭很是刻意地刮了刮。
熟悉的痛意席卷了她的全身,虞绒绒的眼眸却更亮了几分。
这个世界为难她,这个糟老头子为难她,总有那么多人不按规则做事。
所以她悄然弯了弯自己的手指。
有暗淡却依然微蓝的光在她的指尖一闪而过。
“大师兄。”她在心底轻声道:“你在听吗?”
没有回应。
但虞绒绒还在继续说:“我有一阵,要以剑破,所以想要借剑一用。”
缠绕在道脉上的剑气起初是沉寂的。
但随着虞绒绒的抬手,倏而有近乎翻搅的爆裂剑意从她的指尖流淌了出来!
道脉上附着的那些剑气微微震颤,仿佛在与什么遥相呼应。
很痛。
是她甚至已经觉得有些熟悉的、仿佛在切割她的道脉的痛。
但虞绒绒的眼中却有了细微的笑意,她捻起最后一枚黑子:“你看这样如何。”
黑子落。
符阵成。
她的声音与棋声一起响起,剑意混合在符中一并落下。
剑气惊起一片棋跳,如凉气入熏笼,又如风露湿行云。
白子既然如川流湖海,黑子便势如潜龙小睡匆匆醒,打个哈欠再不耐烦睁开眼,愠怒上涌,摇头甩尾,利爪出鞘,长啸一声淦它喵的,莫挨老子,是哪个不长眼的扰了老子好梦。
于是海浪翻涌,湖泊沸腾,川流倒流再淹山。
山有碎石簌簌,黑子之下也有石碎瑟瑟。
阵被符中剑意乱砍而破,虞绒绒落子出剑符,再有一道剑气倏而从棋盘之下迸射而出,斜斜落下,竟是堪堪将那棋盘自下而上硬生生劈成了两半!
碎石落地,整个棋局环境也终于开始有了崩塌倾圮之象。
“好棋,好符,好剑。”华服老头的脾气显然十分古怪,明明有一声噬尽遍野火鸦的修为实力,也会因为虞绒绒快要赢了他而跳脚悔棋,但看到棋盘如此被毁,看到自己呕心之阵被这样一剑斩破,却竟然也不生气。
他近乎平静地看着虞绒绒,突然露出了一抹有些古怪的笑意:“知道什么是一言九鼎吗?一言九鼎就是——你虽然不想学,但你已经学会了老夫的所有传承。”
“剑道要学剑,音修要弄琴,器修要抡大锤,丹修抱着那破炉子熏得头晕眼花,刀之一道非百战不立。唯有我符之一道,不看经脉,不看境界,先问道,再修道。”
虞绒绒的心重重一跳,慢慢睁大眼。
剑意切割,空间倾圮,傅时画的暴烈剑意纵横天地,她几乎能听见二狗喊她的声音,心中脑中却全都是翻涌的棋子与无数符线。
符线显于天,匿于地,藏于心,最后再落在她的指尖。
她似有所感,有些怔忡地抬起手,散霜笔已经落在她的指间。
她起笔连意,落笔成符。
华服老头看着她的动作,倏而大笑起来,突然开口没头没尾地问道:“你知道一个棋盘此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
虞绒绒的眼前已经被彻底的黑白双色覆盖充斥,几乎已经不能思考。她使劲闭了闭眼,也无法将黑白双色从自己的视野里驱赶开来,随口道:“拥有一副彩色画像?”
老头一愣。
这个问题他问过很多人,也得到过很多答案。
有人说,棋遇知音才是幸事,也有人给出其他一些夜不能寐、深思熟虑后的答案,只因为他们知道这个糟老头子到底是谁,问出这个问题又真正代表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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