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可以选择更稳妥的方式,但她停顿片刻,还是走了最险的一招。
落子天元。
棋声不断,荒野有风,火色斑驳,黑棋白子落石盘。
纵横十九条线好似逐渐成了某种天地之初便已经亘古存在的符意与符线,她每落一字,都像是在解一道符意。
一道符是符。
无数符意连接再交织,形成一片连绵的符意,便是阵。
十九条横线,再并十九条纵线,自然不可能是一道符。
所以虞绒绒每一次落子,都是在这样的无数变幻与计算中寻找那一处阵眼。
天地黑白,犬牙交错,千沟万壑,绵延起伏。
圆脸少女的指间有她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符意流淌而出。
那是她描绘了无数遍再拆解开来的御素阁大阵,是她在藏书阁中垂眸抄书数年后再落笔时自然而然的流畅快意,是执子了这二十一局残局后,再自然而然带上的流畅符气。
火色摇风,暮烟千嶂,虞绒绒落子越来越快,如果去掉棋盘上所有的白子,仅仅只看那些交错蜿蜒的黑子,竟然能从走势中看出无数道不同的符意纵横!
虞绒绒眼底有此前倏而出现过一瞬的碧色乍现,再飞快敛去。
华服老头却尽收眼底。
他轻轻“咦”了一声,却见棋盘之上,天地之间,黑白子厮杀成一片,黑子眼看已经占了上风。
他眼珠骨碌碌一转,突然古怪笑道:“你知道那小子为什么找到这里吗?因为这棋盘便是困住他的阵法,你让我悔一步棋,我便撤掉一道阵法,你意下如何?”
虞绒绒的思绪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打断,落子的手果然一顿。
虞绒绒:“……”
这个臭老头子怎么竟然还是个悔棋篓子!
她面无表情,再落一子,终于可以开口,嗓音却已经微哑:“不必,若棋盘为阵,我以棋破阵,也是一样。该你了。”
这一子落得比之前更奇险,竟是逼得华服老头倒吸一口冷气。
老头噎了片刻,一拍大腿:“好你个小丫头片子!我若偏要悔棋呢!”
虞绒绒终于抬头看他:“你要悔几步?”
华服老头冷哼一声:“五步,你让我悔五步,我这一子要落这边!是我手抖下错了!”
虞绒绒也不恼,只看着对方枯瘦的手指在棋盘上乱摆,再从棋笥抓了一把黑子,悬空于棋盘上方,然后在几个位置簌簌按下。
符意四溢,圆脸少女落子如风,似有宝香盈袖。
老头盯着她的动作,脸色逐渐变得更臭,终于冷笑一声:“封死我的路?我怎么悔都没用?”
虞绒绒不说话,只慢慢收回手,再将手中其余的几枚棋子落回棋笥中。
华服老头越看越气,他手中白子在片刻间已经在数十个位置上摇摆不定,迟迟无法落子,显然虞绒绒刚才几步真的已经封死了他的所有变招。
如此沉默片刻后,他倏而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虞绒绒,浑然好似翻脸不认人:“啊呸,你一个还没内照形躯的凡人,也配和我下棋?”
有如实质的压迫力沉沉而来,虞绒绒有些头晕眼花,喉头腥甜,却忍不住心道,啊呸,悔棋的臭棋篓子也配说这话?
等她反应过来,她居然已经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糟老头子仿佛被雷劈一样顿住,十分不可置信地看着虞绒绒:“好家伙,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你知道上一个这么和我说话的人,下场是什么吗?”
虞绒绒:“……”
这话有点耳熟,也不知道是不是现在的反派威胁人都只会这一个句式。
他沉沉看着她,突然笑得带了几分疯癫:“道脉凝涩却想要修行,除非有灵寂期以上的道君为你重新筑骨凝脉,你猜,这个世界上现在还有几个灵道君已经灵寂却还没疯?”
虞绒绒还没听懂过来他话中的意思,老头满是皱纹的脸又凑近了她,轻声道:“还是说,你打算去登云梯?”
虞绒绒瞳孔骤缩。
糟老头子在她呆愣的同时,将棋盘上的十几枚黑子清扫一空,嘿嘿一笑,重新落子:“果然如此。你看老夫我啊,落子可悔,可你若是要登那破烂云梯,上去了,可就下不来咯,不然,再想想?”
他重新落子,何止悔了一步,简直是从虞绒绒杀机乍现的那一步就开始悔了。
简直无耻至极!
虞绒绒被人道破心思,初时还有些尴尬,但很快就重新镇定了下来。
登云梯怎么了?
吃你家大米了?搬你家梯子了?
就算她要去做一件所有人都不看好,甚至觉得她无异于送死的事情,那又怎么样?
如果连被人知道,都会感觉尴尬的话,她还不如早点放弃这个想法。
她已经在流言嘲讽中活过了一次,痛苦过一次,崩溃过一次。
而这一生,她不是活给别人看的。
所以她的目光重新落在了面前被华服老头一把打乱的棋局上。
乱的自然不仅仅是棋局,更是虞绒绒运筹帷幄再布下的重重杀阵。
虞绒绒思忖片刻,捻子再落,竟是杀意比方才一局更浓的奇险落子,再扬眉一笑:“您若是不管这么多与您无关的闲事,说不定还能多活两年。”
老头子一窒,气得吹胡子瞪眼,眼眸却越来越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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