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云谏细长的脸印在其中,微微一笑,双眼几乎缓缓眯成两道缝,眼尾上扬,越发像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卫晗心惊跳得不行,慌忙朝四周看了眼。
确认周围都无外人,他暗自松了口气,亲自去窗边将轩窗关上,又踱步到门前,把外头的人都支配开,这才快步回来,“舅舅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逼宫是何等大罪?成到也还好,万一失败,那可是要诛九族的!”
章云谏却不以为意,兀自将沏好的茶叶推至他面前,从容道:“我这个‘九族’都还没慌,王爷慌什么?眼下的形势,殿下应当比我清楚。
“当年那桩旧案,在陛下心中是何分量,王爷应当清楚。若是真等太子将书信带回来,你我有几分胜算?这静也是一死,动也是一刀,咱们为何不能搏上一搏?”
“搏自然是要搏,趁卫旸还没返京之前,在路上就将人劫杀,不是也能平安了结此事?”卫晗仍旧犹豫。
越说,他越觉得这法子可行,攥拳点了点头,拔腿就要出去安排。
章云谏却“嗤”地一声笑出来,摇着头道:“王爷既然都敢杀太子了,为何就不敢更进一步呢?”
卫晗踅身看他。
他又道:“太子如今权倾天下,风光正盛。可论起军中势力,他只有锦衣卫,而王爷你却有我,有整个章家,他如何比得过你?况且眼下的帝京,太子不在,锦衣卫也被抽调走泰半,陛下和太后又都避世已久,犹如空巢。真动起手来,咱们未必就一定会输。”
卫晗微微折眉,心中隐有动摇。
章云谏继续给他分析:“退一步说,假设咱们就依王爷你的意思,派人在返京的路上劫杀太子,凭太子的身手,且还有鹿游原近身护卫,王爷你又有几分胜算?”
卫晗不服,启唇想驳。
却又叫章云谏打断:“王爷,咱们再退一步,倘若王爷真成了事,太子死了,王爷又当如何?”
这问题太过愚蠢,卫晗想也不想便答:“还当如何?自然是取而代之。”
章云谏却又追问:“取而代之,然后呢?”
卫晗觉出他话里有话,不禁折眉惶,“舅舅有话,但说无妨。”
章云谏一笑,“堂堂北颐的储君,莫名其妙死在回京的路上,朝野必将动荡。届时物议沸然,陛下和太后自然也不会再作壁上观。到时王爷躲都来不及,又谈何取而代之?”
卫晗缄默下来,无以言对。
章云谏扯了下唇角,见他面前的茶盏已凉,他便拿回来倒了,重新给他续了一杯。琥珀色的茶汤泠泠注入杯中,将他的声音冲淡不少。
“只怕闹到最后,王爷还是逃不过要奋起一搏。既然这最后结果都一样,咱们又何必再费那些周章?趁着眼下这千载难逢的时机,一劳永逸,岂不快哉?”
“话虽如此,可是……”
道理他都懂,可是这决心,叫他如何下得了?
卫晗咬咬牙,纠结地踅身去窗边思量。
章云谏话说到这,已经足够,知他心中还有所犹豫,便扭头看了眼身边一直冷眼旁观的人。
小章氏闭了闭眼,算是受了他的意,起身端起那杯新茶,含笑缓步朝他走去,“晗儿这段时日也辛苦了,吃口茶谢谢吧。”
卫晗颔首接过,“多谢母亲。”
这话原是敬重之言,然落在小章氏耳朵里,却是莫名触及她伤心事,“你从前,都是唤我母后的。”
边说,她边垂睫抹泪。
卫晗是个孝顺的,见状忙安抚道:“母亲风寒未愈,切莫伤怀,对您身子不好。当初若不是您装疯,引得父皇动容,儿子现在只怕还在昭狱里头关着,哪还能像现在这般锦衣玉食,高枕无忧?”
小章氏被他安抚到,恐他担忧,忙牵唇努力朝他微笑,却是比哭好看不到哪儿去。
卫晗心头不由绞痛,手跟着攥起。
倘若不是卫旸,母亲这皇后之位,又如何会丢?
小章氏打量着他的脸色,片刻,又叹息着说起另外一件事:“母亲倒也没什么,只是丢了中宫之位,至少性命还在,可是你妹妹就……倘若当初,你曾外祖父肯告诉我们,他给太子种下那种烈-毒,咱们眼下也不用这般辛苦,你妹妹也不用死。他到底是偏心啊……”
像是被一柄利刃刺中,卫晗身形晃了晃,人也跟着倒退两步。
偏心?是啊,就是偏心。
一个两个都是如此。
倘若父皇不偏心。五年前,那么多人同他谏言,请求立自己为太子,他就应该答应。可他偏偏充耳不闻。彼时自己还以为,父皇是因为正值壮年,才无心册立储君。可偏偏卫旸一回来,动宫之位就归了他。
又倘若曾外祖父不偏心,当初给卫旸种下鸩毒,就该知会他们。如此,他们也就不用平白耽误这些年,等到汝宁和那丫头一道出事,汝宁死了,而那丫头却还活着,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卫旸的致命弱点。
造化弄人,既生瑜,又为何要生亮?
又是一阵闷雷巨响,恍若千军万马自头顶隆隆而过。瓢泼大雨倏忽而至,整个王府都在雨幕中模糊了轮廓。
雨丝随风吹拂到人身上,冰冰凉凉,却也逐渐吹开卫晗心头最后一份犹疑。
“好,就照舅舅说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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