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曦也禁不住发抖,说不清是被这冷风激的, 还是叫卫旸言辞里渗出的人性之恶给吓住, 由衷地从心底里开始发凉。觉察不到因他收紧臂弯而引出阵阵痛疼, 只想拼命抱紧他。
“所以他们发现你没死, 就又把你丢去了野狼谷?”元曦仰面问。
卫旸无声扯了下唇角, 下巴抵在她头顶,蹭了蹭,手扣着她圆润的后脑勺, 轻轻抚摸, “他们急着回去交差,看我命不久矣,就没有管我。是我自己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不料又犯了同样的蠢,叫我的亲叔叔给卖了。”
“亲叔叔……?”元曦低声囔囔着。
卫旸身份尊贵, 能被他喊一句“叔叔”的,世上可没几个。只是依照北颐礼法,那些个皇室宗亲成年后就被打发了去藩地, 同帝京隔着千山万水。叛乱发生得那么突然, 连身处猎宫的建德帝都不能及时赶回,又有哪个“亲叔叔”能把他给卖了?
恍惚间,有什么念头如闪电般从脑海中划过。
元曦一下揪紧他的衣襟, 迅速缩小的眼珠在骤然瞪大的眼眶里微颤, “是邕王?”
那个叫卫旸设计谋逆, 满门抄斩了的闲散王爷, 他的九皇叔?
她一直无法理解,满朝那么多有能力、有野心,能对他构成威胁的皇亲国戚,卫旸为何非要跟一个无实权、没本事,终日游手好闲的皇室弃子过不去?
原先,她只当他是闲得发慌,随意找了个人打发时间,现在再想,却是禁不住毛骨悚然,仿佛野狼谷的疾风还在耳畔。
卫旸瞧出了她心中的惊惧,将人搂得更紧一些,“画皮画脸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那野狼谷乍看之下,的确是林家一手经营的暗场子。林家的主家乃京中望族,也确实有这背景实力,去操控这一切。可这并不足以支撑一个早就出了五服的偏房远亲,办这么大的场子,背后一定还有更大的靠山。京中势力错综复杂,我也是花了四年时间,才终于摸清楚背后的根系。”
元曦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那当年,邕王是知道你是谁,还把送去了野狼谷?”
卫旸浅笑摇头,“他不知道,是他手底下的人误把我带过去的。
“他很聪明,面上瞧着粗蠢,实则心细如发。京中这些事,他也从未亲自经手过,只躲在后头帮林家牵线搭桥。林家也时常给他一些供奉,从人牙子手里得了好看的孩童,还会特特送去他府上,给他享用。只要不超过十岁,不计男女,他都照单全收。”
“给他享用?”元曦这回连呼吸都屏住了,一张嘴可以塞下两个鸡蛋,“那他夫人……”
她本想问邕王妃知不知晓此事,转念一想,也实在没必要。既是朝夕相处的夫妻,她自是比任何人还了解自己的枕边人。况且那么多孩子,她该瞎到什么程度,才能视而不见?
于他们这群人眼中,人命究竟算什么?
“你是因为拿不到确切的证据,没办法正大光明地治他们的罪,所以才设计了那么一出,让他身败名裂,再去偿命?”元曦蹭着他的胸膛,轻声问。
现在跳出大局,重新审视那场“邕王之乱”,也的确处处透着诡异。从封地到帝京,邕王走的都是荒山野林,并没惊扰到沿途任何百姓。兵临帝京时,气势是吓人了些,但很快就被卫旸镇压住,大家除了最初的惶恐,还真没损失什么。
无论是跟十八年前那场浩劫,还是六年前的灾祸,同这一比,都不是一档子事儿。
他当真是把什么都算好了。
却唯独没想过自己会被误会……
想起太后口中那个骄阳一样灿烂的少年,元曦鼻尖不由泛酸。
在世人眼里,他是太子,是储君,是六年前为帝京血战的功臣,而今为民除害的大英雄,如同神明一样高高在上,刀枪不入。却忘了他也是人,有七情六欲,也懂喜怒哀乐,有世俗的欲望,也会为亲情所累。
然伤他最深的,也一直都是那些所谓的骨肉至亲,同他血脉相连,休戚相关。
“这样的事,以后不许再瞒我了!”
元曦忍不住从他怀里挣出来,揪住他耳垂,一顿搓揉出气。
想学庙里的金刚,瞪圆眼睛吓唬他,凶凶地给自己壮声势,却奈何一双眼生得实在精致,眼尾微微泛起的薄红,就宛如春日枝头绽起的第一朵桃夭,不仅不吓人,还莫名惹人怜爱。
卫旸适才因回忆而逐渐冰凉的心,瞬息间软作一池春水,笑着将人揽回怀中,脸深深埋入她颈窝。少女清甜的气息瞬间盈满他胸怀,他不由舒展眉眼。
小姑娘还在生气捶打,小嘴撅得都可以挂油瓶。
卫旸却不睬她,只在她闹累之后,哄孩子似的抱着她,轻轻亲吻她眉眼,道:“好。”
有什么不好的呢?只要是她说的,他都无条件答应。
她似乎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她究竟对他有多重要。就像她不知道,他其实没那么伟大。
除林家,灭邕王,不过都只是想泄自己的私愤罢了。也承认,自己是极端了些。想让邕王身败名裂,法子明明还有很多。只是那时候,他都顾不上了。
锦衣卫的探子把邕王的恋-童之癖的事报上来的时候,他就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一想到小姑娘当时也才十二,若是再小两岁……
他承认,当时自己的确是快发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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