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瑾不住道歉,平日趾高气扬、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这会子却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皱着眉毛,捏着手,鼻尖急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见元曦的手腕起了一层红,他不禁咬牙,毫不犹豫地伸出自己的手,对她道:“这只手现在是你的了,要砍要剁都随便你。”顿了片刻,声音变小,细如蚊蚋,“只要你别生我气……”
元曦震住,一代少年将军,南缙的战神,为了这么点小事,就把自己舞刀弄剑的手给她了?
少年没回答,可眼底的炽烈和纯粹却已然说明一切。
元曦承受不住,霎着眼睫躲开,想起那晚猎宫发生的事,忽然茅塞顿开,“王爷可是在为那天猎宫的事愧疚,所以才这么急于向我道歉?”
少年被戳中心事,脸上飞快闪过一抹红,却又擅自将它怪罪于今日的夕阳太火热,只清了清嗓子,道:“那晚是我鲁莽,唐突了郡主,理当向郡主赔罪。郡主脚上的扭伤是我害的,现在我赔你一条胳膊,合情合理。”
怎么就合情合理了?
元曦忍不住想笑,但也感慨于他这份少年的坦荡,倘若某人也能有这份坦荡,他们之间应当也会容易许多吧?
轻声一叹,元曦道:“那晚之事,是我误会王爷了。您好心好意来寻我,其实并非想威胁我,而是想提醒我当心恒王和禹王吧?”
连瑾咳嗽一声,没回答,却是默认了。
元曦笑,又道:“还有上次寿宴,也是王爷主动请缨,帮忙打探恒王和禹王的情报。否则光凭殿下一人,只怕很难这般轻松地击溃他们。”
连瑾挑了下眉梢。
凭卫旸的脾气,定是不会将这些告诉她的。仅靠自己的一点观察,就能把事情始末都推演个七七八八,不愧是她啊,比那些只会哭哭啼啼的姑娘强了不知多少。
“王爷的大恩大德,曦和无以为报,还请千万受了这一礼。日后若有用得上的地方,曦和定结草衔环,全力相报。”元曦边说边曲起双膝,行了个万福。
时已至五月,微风燥热,虫鸣喧嚣。
小姑娘也换上了薄衫,纤纤的身段立在初夏暮风中,清雅也怡然,像一株娉婷待放的芙蕖,就开在他心上。
又那么一瞬,连瑾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只呆呆里在斜阳中。满肚子话语哽在舌尖,随着她身上似有如无的芬芳,化作喉中一阵紧张的吞咽,久久不能回神。
而不远处的一座八角凉亭中,也有一人悄无声息地攥紧了手里的玉杯。
风从指尖流淌而过,点点齑粉在落日中闪烁,直连绵成一片朦胧白烟。
第33章 九更
是夜风清月朗, 星河倒灌入太液池中,宛如被洗过一般。岸边一株上百年的石榴树,树冠参天。而今正值花期,朵朵殷红满夏池, 给夜色中的临岸水面染上一片旖旎, 美不胜收。
画舫横于其间, 仿佛游于画中。
元曦坐在画舫的小窗边, 眺望渡口前的林荫小道。见有人影过来, 她立马直起脖子去瞧,但见只是两个小内侍在给沿岸的石亭子上灯,她又枯了眉头, 重新趴回小窗上。
说好了今天夜里陪她一起游湖, 怎的天都黑成这样了,人还没有过来?菜都准备好了,一大桌子呢!眼下全没了热乎气儿。
有几样还是她自己亲自下厨做的……
元曦撅起嘴,指尖摩挲着今日新买的两块翠月珏,轻声叹息。
许是又叫什么突发之事绊住脚了吧?过去也不是没有过。
卫旸是太子, 是天下人的储君,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围着她转。可,即便真有什么事, 为何不打发人过来知会她一声, 就这么让她在这儿干等,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他到底想干嘛?
她烦躁地将翠月珏往旁边的软垫上一丢, 不想要了。但也仅是片刻, 她就又叹了口气, 灰溜溜地把玉给捡回来,小心翼翼地拿帕子擦抚,吹去缝隙里浮灰。
阴云从远处飘来,遮星蔽月,晕乎乎的月亮光芒幽暗。那块翠玉遥遥映着月光,也在她掌心漾起水一样的碧光,触及微凉。
元曦不受控地便想起晚间回宫,遇上章明樱的事。
卫旸恨章家,大家都知道,而章明樱又是章家的人,照理说,她不应该担心的。
可是太巧了……
刚好就是今天,章明樱进宫了。不知谁召见的,也不知是进宫作甚。只是她来了之后,卫旸就放了她鸽子,连一个敷衍的解释也没有,叫她如何不多想?
明明前两日还抱着她,让她贴着他胸口,听他的心跳,说永远--------------?璍不会离开她,而今却……
元曦不由收紧五指,冷玉膈在掌心,如鱼刺梗在喉中,叫她郁愤不得舒。
窃蓝忧心忡忡地问:“郡主要不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这么饿下去,身子如何消受得了?”
元曦却是无甚胃口,摇摇头,靠着舫壁继续看窗外的风景。
五月的天,夏天初初诞生,风里已带起几分燥热,入了夜也不见消。
好在画舫里置了冰鉴,热风入窗,很快便被抹去暑意。
元曦今日出宫回宫的,一直忙活到现在,本就有些困倦,现在又叫这惠风吹着,不消多久,眼皮便开始打架。
起初,她还掐着自己的脸颊,不想就这么睡过去,可临了还是抵挡不住那汹涌而来的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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