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着曳撒的一道竖褶掸了掸,鹿游原从帽椅上站起,“还是我亲自领人跑一趟吧。就拿缉匪的名头闹上一闹,抓几个无关紧要的杀鸡儆猴,权当是给某人提个醒儿。帝京不是他们南缙,由不得他胡来。”
这主意不错,既敲打了人家,也没真正撕破脸。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卫旸却拧了眉,迟迟没有应声。
倒也不是说这法子不好,只是他眼皮一直跳,心头也没来由地慌乱,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
沉吟良久,他收起手里的奇楠珠子,决定道:“孤同你一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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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楼坐落在帝京最繁华的南御河街,面朝皇城,背靠颐江,乃帝京七十二楼中的翘楚,颇有当年樊楼的风采。
因着绝妙的临江景致,无论暮春烟雨,还是冬日飘雪,楼里都不乏玲珑意趣,故而深受文人雅士追捧。才建成一年,美名就已远播关外。一日的流水,足可抵寻常人家几月的开销。
然却鲜有人知,这座酒楼,其实是元曦与好友叶轻筠共同经营的产业。
连卫旸也不知道。
马车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停稳,元曦戴着帷帽低调下来,由小厮引着,去往酒楼顶层的浮白小筑。
叶轻筠早已煮好茶,坐在窗边等候,瞧见她来,高高举起手招呼:“快来快来,上好的蒙顶甘露,蜀中刚送过来的,还新鲜着呢,便宜你了。”
元曦挺鼻嗅了嗅,撇嘴冷哼,“这是哪里的蒙山产的茶啊,什刹海的吗?”
“嗐!管他哪儿的蒙山呢,好吃不就结了?”叶轻筠笑着将茶杯推到她面前,“只要元大小姐说好,那就是好茶,我保准能让它在帝京盛行起来!”
“哼,就你嘴甜!”元曦斜她一眼,心情倒是明朗不少。
她知道,叶轻筠是在哄她开心。
自打身份败露后,她就甚少再开怀过。人言可畏,她又不是钢铁打造的人,偶尔也会有支撑不住的时候。想找人开解,奈何这秘辛实在太大,她有苦无处说,有冤无处伸,只能憋在肚子里。
叶轻筠是唯一一个能帮她保守秘密,且不会因她身份转变,而鄙夷疏远她的人。
那段时日,若不是叶轻筠同她写信,变着法儿地逗她开心,她没准等不到卫旸回来,就先郁卒而亡了。
“怎的想起今天过来了?太子殿下都已经回京,不怕被他发现?”
“放心吧,这几日他且有得忙,暂时顾不上我。”
“也是,我听说这回,皇后和恒王是下足了火力,连‘废除太子’之类的话都说出来了,传得有模有样,连街头的乞儿都开始拿这说事儿。”
叶轻筠抿一口茶,朝元曦抬抬下巴,“所以你可想好怎么办了?是等殿下慢慢收拾完那群人,还是说,照原计划离开帝京?”
“想好了,走。”元曦放下茶盏。
白瓷杯底磕到青玉案,激起的声音同她的话语一样干脆。
叶轻筠扬了扬眉,“不再考虑一下?而今这局势是艰难了些,但我瞧殿下还从容得很,想是已经有法子应对。你就不打算再等等,没准还真有转机呢?”
元曦苦笑,“能有什么转机呢?内阁那几位最是迂腐,尤其是那位杜首辅。这些天,他就没离开过御书房,听说还撞了柱子。陛下若是不严惩于我和殿下,他便要以死告慰礼法的清白。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叶轻筠却不以为然地“嘁”了声,“谁不知道杜家与恒王联姻在即,他这一撞到底是为了礼法,还是为了他女儿的前程,真当别人瞧不出来?”
元曦启唇刚想说话,就被叶轻筠打断。
“好了,别跟我兜圈子了,你是什么性子的人,我还不清楚?这点小事能把你绊住?只要你想,什么章夕樱,什么杜首辅,那叫事儿吗?说,究竟为何非走不可?若是不肯同我说实话,别说让我帮忙,咱们朋友都没得做!”
像是为表明自己的决心,叶轻筠说完,还拍了下玉案。
“砰”地一声,茶杯茶具都跟着晃了晃,皱起连绵水纹,茶叶都上下翻卷起来。
到底是至交好友,一眼就把她给看穿了。
元曦揉着额角轻叹。
金猊吐出幽幽一缕一缕的轻烟,那缥缈的轨迹后面,摆着一方落地大铜镜,正照出元曦此刻的模样。
正值锦瑟年华的姑娘,娇嫩得仿佛晨露中绽放的花蕊。过去总是一身素净,别说钗环首饰,连脂粉都甚少点缀。虽也是出水芙蓉般的惊艳,可到底少了几分滋味。
今日她却一改往日的恬淡,换了一身明媚的红,亦描摹了眉眼。
那精致的五官、窈窕的身段便立马凸显出来,宛如一颗鲜艳的朱砂。衬上那股独特的清冷气质,让人想起天山之巅聘婷怒放的红莲。抓人眼球还不够,还要往人心尖上烙,霸道又不讲理,却偏又让你被烙得心甘情愿,欲罢不能。
这才是元曦喜欢的模样。
什么经史子集,诗词歌赋,她根本没兴趣。
叶轻筠说得没错,她走不走,跟章夕樱,跟这一桩案子都没关系。
只是因为她和卫旸。
“我不想再为他改变自己了。”元曦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感叹道。
她其实是个很爱哭,也很爱撒娇的人,膝盖磕破点皮,都能嚷上大半天。也跟其他姑娘一样,爱华服,喜胭脂,得空便研究新式的发髻和妆容,而不是见天儿抱着本书,琢磨圣贤们晦涩难懂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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