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芸花紧张看着这一切,手指紧紧扣在床沿,还在持续呼唤着余氏,可喉咙已经沙哑到说不出话,干痛叫她每一次说话都觉得嗓子似乎要卡出血来。
“阿娘……阿娘……”
“……傻……孩子……”余氏仿佛气音般虚弱的声音从床上传来,带着深深的疲惫,也带着深深的心疼,像是寒风中的柳絮、像快要断开的琴弦,只要一个用力就破碎了。
“阿娘!”
“阿婆!!”
惊喜过于突然,她居然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口中还在低声呼唤:“阿娘……”
还是榕洋的动作叫她昏沉的神志猛地清明,榕洋原本跪坐在脚踏上,忽地站起身,因为余氏身上还插着针,只得拉着陆芸花的袖子急得说不出话。
“呼……幸不辱命,你们有什么要说的就好好说一说。”黄娘子一根根把针消毒放回针袋,起身时候给陆芸花使了个眼色。
陆芸花微微点头,又垂首表示感激,等下就是她和孩子们要做的了。
陆芸花从床尾站起,这才发现腿脚已经僵硬,每迈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她脚步微顿,跌跌撞撞坐在孩子们默默让出来的位置上。
“阿娘……”一张嘴,沙哑的声音如同砂纸般粗粝,哪里听得出往日的清灵柔美,陆芸花用力清了清嗓子,把喉间的血腥味咽下去。
余氏仰躺着,眼睛盯着帐子顶,眼神迷蒙,似乎还沉溺于梦境里,声音轻轻的、轻轻的:“我梦到阿泽了,自从他去以后我每天都梦到他……家里每一处、村里每一处……每一处都是与他的回忆,我时常在想不通,他那样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为什么……”
她面容平静,眼神空茫,眼尾却不断滑下泪珠,两个相爱的人被迫分开,留下的那个更加痛苦,她喃喃:“我对不起你们、阿娘对不起你们,但是阿娘没有办法……阿娘实在太想你们阿爹了,时时刻刻。”
陆芸花想说的话全都哽在喉咙里,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茫然地坐在床沿,预想的劝阻话语全说不出口,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爱情,可是看余氏这样肝肠寸断的样子,似乎连活着都是一种痛苦,自从陆阿爹死去她活着似乎都只是为了两个孩子,灵魂心神早都跟着一起离开,活下来的只是躯壳。
她要怎么劝?好似只能拿自己和榕洋来劝,但是余氏活得很痛苦……她这样的劝阻都像是一种自私……陆芸花茫然无措,她不懂,世间怎么可能存在这样的爱情?
“阿娘……留下来、留下来吧。”反倒是榕洋先开口了,他没有陆芸花想得那样多,自然也没有她心里的那种怯懦:“咳咳……”
榕洋忍不住咳嗽,咳嗽地眼圈都红了,他攥紧余氏手边的被褥:“阿娘留下来吧,阿爹和我说过,希望以后能去读书,再带着阿娘游学,去阿娘想去的南方,去你们说过的北疆……还有很多很多地方。”
一时间落针可闻,余氏和陆芸花都怔住了……读书?
为什么现在有那样多游学的人?
穷家富路,现在贫富差距还不是那样明显,也不是每个读书人的家庭都很有钱,能支持大家游学是因为还有许多相关政策和赚钱方法——游记、诗词、各县各地的情况和文书、有关机关临时工作、剿匪……只是这些政策只惠及文人或是武人,不读书练武是没有这些机会的。
不过陆阿爹和榕洋说的这些话余氏和陆芸花都不知道,榕洋能记事的时候陆阿爹已经缠绵病榻了,那时候说这些话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要榕洋以后照顾好余氏。
“……他还说过这样的话?”余氏回过神,缓缓转头看向榕洋,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
“你们……先出去,我和榕洋慢慢说。”终于,余氏低声道。
陆芸花起身,轻轻揽住另外几个孩子带着他们往外走,很不放心故而不自觉一直回头去看留下两人,只是突然和榕洋目光对上,却见这孩子红着眼圈冲她重重点点头,似乎是在叫她安心。
脚步一顿,陆芸花也对他点点头,这是她弟弟,之前在阿娘和她都病倒时候用小小的身体撑起一个家的弟弟,他一直相信自己这个姐姐,那她这个做姐姐的也该相信他。
“喝水。”揽着孩子出了门,卓仪帮她合上门,满眼关心地递过来一个托盘,上面是几个茶杯。
陆芸花和孩子们每人拿了一个,温热的水下肚,马上滋润了干涩的嗓子,她刚刚没什么感觉,现在被风一吹才觉得脸上蜇得疼。
“坐着等一等罢。”卓仪在廊下放了几个凳子,白巡和黄娘子各自坐了一张,互相不说话,黄娘子一只手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呼雷也静静趴在一边不出声,可见陆芸花和孩子们在里面同余氏说话的时候他们就这样在外面等着消息。
陆芸花依言坐下,没心情说话寒暄,不过好在这三个武人耳力惊人,任凭他们有时候说话声音很小还是断断续续听明白了大概,也体谅地这时候不做打扰。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里面传来跌跌撞撞走路的声音,陆芸花心里一紧,瞬间从椅子上站起身就往门口冲,和开门的榕洋打了个照面。
榕洋眼睛已经肿起来了,仰头看陆芸花,半晌露出一个笑:“阿姐,往后我可要努力读书习字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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