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敏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知道自己又被涮了,心里却是开心的。她觉得方才的念头很傻,她和薇洛不同,不用去跟方书齐的工作争个高下,他们俩想要的东西根本就是一样的。
32
当晚回到酒店,方书齐便催着苏敏把手头的事情交待给戴维梁。
三个人在房间里交接工作,才说完正事,戴维又拿苏敏打趣,说原计划是要等到明天去机场的路上才告诉她的,没想到她的第六感比雷达还灵,一点都不好骗,这样的女孩子既不好玩也不可爱,想不通方书齐看上了她哪一点。
苏敏这才知道,此次诺曼底之行其实已经谋划许久了,而且戴维梁也早就知情,所有这些单单瞒着她一个人罢了。她心里原本正为了这个意外的假期雀跃,表面上还要假装无所谓,惟恐被人笑她小孩子气,费了老大的劲儿了,被戴维梁这么一说自然十分羞恼。两个人眼看着又要开始抬杠,方书齐拉她出了房间,告诉她,这次旅行戴维梁帮了大忙,机票是他去改签的,车也是他帮着租的,连酒店都是他选的。苏敏消了气细想,才觉得戴维梁这个人也有许多不错的地方,而方书齐能有这样的朋友也着实幸运,不光在哄女朋友的事情上串通一气,更难得的是这么多年一起工作,从没见他们为名利什么的争过。
想到这里,苏敏心里毫无征兆的泛起一些酸涩,这样的朋友她也曾经有的,莫名其妙的被自己弄丢了。
第二天一早,其他人乘飞机离开巴黎回国,苏敏和方书齐两人则驾车一路往西,开始了他们的假期。
第一站是鲁昂,苏敏从没到过这个城市,却意外的发现自己对此地十分熟悉,她知道大钟路上有最时髦的商店,拱门上挂着金色的钟,路的尽头有莫奈画过好几次的圣母院,也知道市政广场的集市,甚至还知道金枪鱼身上哪个部分最鲜美,哪家的海鲜最好吃。方书齐问她从哪里找的旅行攻略,她自己也说不清,大学里法语课的内容五花八门,可能是某个老师天南海北的聊起过,也可能是从某一本描述法国风土人情的书上来看来的吧。
入夜,他们出城往勒阿弗尔去,戴维梁替他们定的酒店就在那个小城附近。有很长一段都是平淡的公路,除了来往的车辆,视野可及处只有路灯、交通指示牌和黢黑的树影,直到车驶近勒阿弗尔城郊,转过一个弯道,突然又看到海就在前面,无奈天色已晚,离得又远,看不真切。
他们投宿的酒店是一座滨海而建的旧宅,原本是一个男爵的度假别墅,由他的后人改建并经营至今。从工整的法式花园一路进去,车道都是白色细石铺的,大堂的装饰也文雅富丽,连行李员都打扮得像电影《长日留痕》里的男仆。
Check-in之后,其中一个“男仆”把他们领到四楼一个套间,推开门,依次打开灯,例行公事的介绍房间设施:这是卧室、这是化妆间,浴室的龙头是十九世纪的古董所以要这样这样开……
苏敏听得不耐烦,对方书齐耳语,笑说这一看便知是戴维梁的口味,顺便催他快给小费,打发走人。
“男仆”接过小费,道了谢,却并不急着走,反而穿过房间,拉开东面落地窗上的纱帘,推开帘子后面朝向露台的门,轻描淡写的丢下一句:“这是大西洋。”仿佛这也是房间里众多装饰物中的一件,而且还极其普通。
那道门一开,清咸的海风忽然而至,吹起边上那两幅白色纱帘,就像挨了一记巴掌,苏敏立刻被眼前的景色折服了——黑色的海面,无遮无拦,没有边际。这一夜并不晴朗,云层时而遮蔽月光,朦胧月色下的大西洋,显得如此幽暗沉静,与白天的明朗湛蓝截然不同,简直叫人不相信是同一片水域。
她靠着露台的栏杆站着,出神的远眺,根本不知道“男仆”什么时候走的。直到方书齐从身后轻轻抱住她,才好像如梦方醒。
她不喜欢让人捉到她发呆,连忙找话打岔:“戴维梁那个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什么问题?”
“你到底看上我哪一点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就那样站在她身后抱着她很久,似乎是在整理尚未说出口的字句。
苏敏有些害怕,预感那答案不会是她想听的。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念头?”他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问,“当你遇到一个人,只是普通的偶遇,但你却觉得好像很久之前就见过这个人,有时候,你甚至觉得那个人就是另一个你,生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经历许多不同的事,所以别人都看不出来你们根本就是一个人,如果不是足够幸运、足够小心,你们很可能认不出彼此,就这样错过了。”
她很高兴他没有编出什么哄人的话来敷衍她,没有说爱,也没有说她聪明或者美丽,只是打了一个比方,就已经足够了。她发现自己也有过同样的感觉,日复一日越来越多地发现他们之间相像的地方。虽然他身上有一些东西,比如城府,比如领导力,这些都是她佩服却又尚未具备的,但在她眼里全是细支末节,他们分担工作、分享快乐,他们俩或许真的是一模一样的。
她转过身抱着他亲吻,夏夜海滨温暖潮润的空气让她几乎不能呼吸。有那么短暂的一瞬,她什么都不能想,一句话都说不出,睁开眼睛只能看到沉沉的夜空,她突然想起矢田玛丽亚对她说过那种黑暗,似乎有了些许领悟,矢田口中的那种黑暗一定也有相似的地方,既微小又广阔,因为你看不到其边际,既蒙昧又灵动,只因其深不可测,唯有当海风吹过,水面漾起微澜,折射月光,如丝缎般轻巧柔润,看起来又好像有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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