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庐走到木屋落地窗前,方才微微纾解的眉间又皱了起来。
木色的林间栈道像在绿林中蜿蜒而去的河,通往沙滩,前往大海,沿着这条路,你无需拐弯,无需找路,顺着它,便能到达目的地。
真好。
有人又在扯他的衣服边边儿。
转身,回头,唐梨期期艾艾地仰脸盯着他。
“嗯?”
“那……你知道亲亲是什么感觉吗?”
唐梨想知道。又不想知道。
程庐微微叹了口气,上前拉住她的手。
唐梨的手和她纤细的脚不同,有点肉乎乎,却更柔软无骨,一旦握住恨不得永远握在手心里把玩。
程庐低下头,轻轻用唇碰了碰她的手背。
唐梨瞬间变成一座雕塑,整张脸木然着,唯有脑海不停地放着冲天的烟花,一朵朵璀璨无比,令人晕眩。
程庐捏过她的手,吹过她的发,甚至在两人同床时无意识地搂过她的腰,任哪一样都比不过此时此刻犹如蜻蜓点水般的碰触。
他的唇,厚薄适中,适合亲亲。
他的气息,温润又炙热,在她的手背留下他专属的印章。
“我不知道亲亲是什么感觉。”
“现在我知道了。”
“你……也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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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老头的病情又陷入焦灼状态,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他可以安静地坐在花园里一整天,坏的时候甚至连程庐都不认识。他最爱的乐队的歌,也只能让他缓和片刻。医生说,在他身上,老年痴呆症损伤的不可逆转越来越明显。
所剩日子寥寥无几。
程庐越发忙碌,幼儿园和养老院两头跑。电台那边也请了假。
唐梨这边也忙得飞起。蓝粉先生乐队因为主唱缺席,工作暂时停摆。骷颅美人乐队则如愿与祁安阳那边的音综《天籁之音》达成了合作。
忙碌还是那样的忙碌,只是每每有机会缓口气时,唐梨总是不自觉地举起手,对着光,仔细看着手背肌肤的纹理……程庐的气息早已消失,可海边木屋里那枚他用唇印下的章还在,章的边缘滚烫极了,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一想起来整颗心就像被谁的手狠狠揪住又陡然松开,恍惚又泛着丝丝难以言说的羞涩。
她从白大仞那里知道安老头的病情,恰好她认识市二医院专门攻克老年痴呆症的专家。联系好专家后她把信息详尽编辑发给程庐。
程庐好半天才回了个谢谢。
这两个字在她的唇间被咂摸出酸涩的滋味。
谢谢,是诚恳的,也是疏离的。
谢谢,是张口就来的,无需揣摩半天的。
谢谢,是朋友之间才说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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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唐加加回到家也唉声叹气说程老师最近心情很不好。
不用唐梨想办法套话,他便自顾自地说出证据来。
首先,程老师最近几次讲绘本故事,总不自觉地挑选那些悲伤故事,每次讲到伤心处语气便十分低落,好多小朋友被他讲得哇哇哭。
其次,程老师一下班就跑得不见人影。唐加加好几次想放学后去他办公室玩一会,都找不到人。
最最重要的是,程老师不爱笑了。唐加加有一本密不外传的观察日记,在上面他详细地记录了他和程老师的点点滴滴。从记录数据来看,程老师从以前每天对他笑十次,变成两次。断崖式的数据直接显示出他心情不佳。
“姐姐,你觉得程老师为什么不开心?”唐加加皱着眉头问。
唐梨叹了口气,反问:“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唐加加掰手指道:“程老师八成失恋了。”
唐梨:“…………”
“你不是说程老师没女朋友?”
“谁还能没点秘密呢?”唐加加像小大人一样摇头晃脑。
忽然,他眯起眼睛,“姐姐,我觉得你好像也有秘密!”
唐梨干笑两声,“哪有?!”
“你总抱着个手机做什么?”唐加加直白地问。
唐梨回到家但凡没有工作一定不会碰手机。可今晚她明明不用工作,手里攥着手机时不时打开瞟一眼再关闭,心神不宁的样子显然有什么心事。
唐梨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你呀,心思这么重,小心长大秃头。”
唐加加哼地一声别开脸,“欲盖弥彰。”
唐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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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唐梨睡得很不踏实。
梦里,还是那片海,那片沙滩,那个寂寥的背影。
浓雾弥漫中浪声震天。
急切奔跑,裙尾翻飞,手指拼尽全力靠近,再靠近,想把那个让她乖一点,让她听话的背影,从几乎把他吞噬的浓雾中拽出来……让他再亲亲她的手背,或者其他地方。
就在指尖快要碰触那个背影时,躲在暗处的巨浪像一堵墙狠狠砸过来,幻境破裂,寂寥背影瞬间被浓雾吞了进去……
唐梨猛得一下坐直身体,不停喘着气,后背全是汗。
缓了好半天,她才打开小夜灯,起身给唐加加盖好被子,又回房躺下来,翻开手机,打开微信,点开朋友圈。
深夜的朋友圈仍旧嗨得飞起,泡酒吧的,唱k的,秀恩爱的,加班邀功的,骂孩子的……人生百态,悉数展露。
程庐的朋友圈仍旧停留在那张海边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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