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命运哪有这样仁慈的时候呢,它便是对你微笑过一时,也总要拿你的眼泪来做补偿的。
孙氏那天独自坐在榻上,怔怔地想了一夜,想自己的少女岁月,想自己的三个儿女,想宫里的事,整整一夜,到了天明的时候,眼见着微白的晨光一寸寸爬上雕花窗棂,她才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她第一次见季宣,白玉兰在枝头绽放,如素雪纷纷,而季宣立在盛放的烂漫春花下,明明处处春光烂漫,他却显得那么孤绝,那么冷清。
十几年前的孙家小姐望着这个孤鹤一样的男人,心里闪过一丝莫名伤心,而十几年后,儿女双全的季家主母望着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依旧与十几年前想着同一个男人。
他是她的丈夫,可是他依然和许多年前一样,孤绝冷清,像一只静立的孤鹤,他好像与世界上所有人都没有关系,总是那么静静地,孤绝地活着某个地方,都说季青雀很像他,其实是不像的,哪里像呢,季青雀那双像是燃烧着漆黑火焰一般的坚决的眼睛,和他那双不曾正眼看过尘世一眼的,冷清空寂的眼睛,哪里会有一点相似之处呢。
他最初吸引她的,偏偏就是那双不曾投向尘世的,孤绝又空冷的眼睛啊,看上去那么孤独,那么让人伤心。
不知道怎么的,她心里明明并不悲痛,也许是阳光太过刺眼,也许是想起了那个惊艳了她一生的初遇,她眼睫毛忽然颤了颤,一串泪珠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滚落出来,大滴大滴,打湿了她的膝头。
孙氏决议要带着三个孩子逃离盛京,不管她的猜想是否属实,但是季宣如今生死未卜,她决不能拿自己的孩子去试一试这个猜错的代价,青珠从不反驳她,季淮先是很有些惊讶,但是他很快便反应过来,望了望皇宫的方向,脸色渐渐严肃起来,青罗素来聪明,她虽然不能如季淮一般立刻勘破真相,但是却极为敏锐,眼珠转了转,问:“那,娘,我们要去哪里?”
这正是孙氏为难之处,孙家与季家都久居京中,根基尽在于此,虽然季宣桃李满天下,可是如此情形,孙氏也难以轻易相信于人。
思来想去,偌大天下,最后竟然只有一人可以收留他们。
季青□□脆地说:“要不然我们便去大姐姐那里吧,日后要是再回盛京,旁人问起来,也有个说得过去的缘由。”
她年纪轻轻,口吻却十分成熟,虽然并不明白理由,但是她显然明白如此仓皇离京必有缘故,却并不追问,而是落落大方地为母亲排忧艰难。
孙氏眼眶发热,摸了摸青罗的头发,心里暗暗发誓,为了这几个儿女,她就是现在死了都甘愿,只要他们能够幸福快乐,平平安安地长大,不求大富大贵,只要这样就够了。
而为了拖延时间,最后决定由孙氏母女先行,季淮最后再跟上,而去找崔羽,也是曾经去崔家的田庄找过季青雀的青罗所提议的,既然是悄然离京,那么兴师动众地动用季家的人手显然十分不明智,而作为一直在城外蛰伏隐忍的崔家,却又是个绝妙的选择。
而最终,崔羽同意沿途护卫季家母女,他带齐人手,护着季家母女悄然离京,千里迢迢前往苇城,与季青雀回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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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有惊无险,但是到了苇城边界,却忽然出了岔子。”崔羽叹了口气。
讲述过程中,他几次面露愧色,想要向季青雀跪下认罚,都被季青雀拦下,他本来是个相当冷漠严肃的人,如果不是内心惭愧至极,是绝不会表露出如此言行。
本来已经快要平安到达苇城,家人团圆了,可是却不知道半山腰上是哪里冲下来一伙山匪,拦腰将两辆马车隔开,崔羽带着十几个护卫冲杀几次,都没能将另一辆马车救出来,又怕孙氏母女也陷入重围,崔羽咬紧牙关,不顾孙氏的连声惨叫,护着马车头也不回地逃走,等把孙氏母女送到了安全之地,他又带人重新杀回去,想要拼死把季青罗抢回来。
他对季家人并无什么好感,也无忠诚之心,可是要是任凭大小姐的妹妹落在贼人手里,岂不是给大小姐脸上抹黑?
他心里怀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可是最后却没有看见贼人的身影,只看见了在路边的红玉,正跪倒在地,号啕大哭。
季青罗当时眼见贼人冲来,又见自己的马车与孙氏相隔甚远,便立刻知道不妙,便当机立断准备跳车躲藏,红玉当时已经被吓的神志不清,只听得季青罗说让她跳车之后就躲在草丛里,往孙氏马车的方向跑,她也只记得这句话,一跳下车便追着孙氏马车的方向跑,她跑出好远,生怕有人来追她,不知过了多久,冷风吹在她脸上,忽然让她打了个冷颤。
……二小姐呢?
二小姐跑的可没有她这么快。
她立刻停下步子,转头不要命似的往回冲,可是哪里还有人,马车被搜刮一空,连马也被牵走了,连同最珍贵的季青罗,全部消失无踪。
说到这里,崔羽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季青雀看了一眼,她脸上也苍白至极,可是面上的表情却越发冷静坚毅,像是白玉的雕像,她声音沙哑地问:“羽叔想说什么。”
“也许大小姐可能觉得我在推脱责任,但是……”崔羽低声道,“我事后回想起来,观那伙人的行事,恐怕并不是寻常的流民,更像是……”
“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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