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父死子继,镇远侯府这样继承不符合大明律法,但傅钺是正德朝名将,带兵四十年,人脉遍布军队,他和勋贵之首郭勋关系也过得去,和礼部打一声招呼,爵位就办下来了。
傅钺隔代亲,什么事都越过老妻、儿子儿媳,直接交给孙儿,渐渐傅家就积累出不少恩怨。傅霆州是嫡亲血脉,太夫人、陈氏不会对傅霆州怎么样,但和傅家毫无血缘关系却极得傅钺宠爱的王言卿就成了集火点。
王言卿这些年没少被陈氏说闲话,只不过以前傅钺活着,没人敢把手伸到王言卿身上来。傅钺一死,这些积怨就压不住了。
陈氏的怨怼很好理解,老爷子在家里独断专行也就罢了,她儿子的婚事,凭什么不问她这个母亲直接拍板?王言卿一个不知道何处来的平民之女,凭什么嫁给她儿子?这不,傅钺一死,陈氏立刻风风火火找新妇,直接把王言卿的脸面扔在地上踩。
王言卿不是不知道陈氏对她的迁怒,这十年里,她屡次尝试讨好太夫人和陈氏,但毫无用处,最后只能放弃。王言卿虽然无奈,但并不着急,因为她知道,镇远侯府里能做主的从前是老侯爷,现在是傅霆州,根本没傅昌夫妻任何事。
所以她不慌不忙,直到傅霆州反水,才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一直以为,她和傅霆州心心相印,心照不宣。
傅霆州看到王言卿自他进来后就一直躲避视线,心里也知道卿卿生气了。傅霆州比王言卿年长三岁,又自小出入军营,听惯了荤段子,很早就知道男人和女人是怎么一回事。
在他十岁,对男女之情略微有感觉的时候王言卿就来到他身边,小时候他们两人在一个屋子里午睡,王言卿在他眼皮子底下越长越漂亮,从一个小女孩变成冰姿玉骨的少女,若说他对王言卿没有感觉,那怕是他自己有什么毛病。
然而,一个愣头青可以只娶自己喜欢的女人,但一个侯爷,除了感情,还有许多事要考虑。
如今朝堂上因为大礼议闹得沸沸扬扬,和杨廷有关系的人被接连清算,朝堂人人自危。而武定侯郭勋因为屡次支持皇帝,扶摇直上,官运亨通,已成了能对抗内阁的武将首领。
文官武将是天然的敌人,傅霆州不必尝试左右逢源,在朝堂上,没有阵营或者两面讨好,只会死得更快。
他需要郭勋,郭勋也需要他。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而投名状,就是他和永平侯府的婚事。
永平侯夫人是郭勋的妹妹,他娶了永平侯的女儿,就是正式加入郭勋一党。至于娶永平侯哪个女儿,那位洪小姐长什么样子……一点都不重要。
只要是个活人,抬到镇远侯府就够了。
傅霆州承认这样做很不厚道,但成人世界就是这样丑陋现实。傅霆州缓慢摩挲王言卿指腹处的薄茧,说:“前几日,又有一伙杨党被锦衣卫查出来了。圣上龙心大悦,让陆珩暂代指挥使一职,执掌南镇抚司事务。陆珩那个人……就是条疯狗,朝中人没有他不敢咬的,也唯有武定侯能和他抗衡一二。有时候我为了保全侯府,不得不做一些事情。卿卿,你懂吗?”
王言卿心冷下去了,她知道,这桩婚事再无转圜余地,她彻底被放弃了。
王言卿手指冰凉,过了一会,她低低说:“我懂。”
傅霆州脸上露出笑意,他就知道,个中缘由祖母、母亲不会懂,内宅丫鬟不会懂,甚至洪三小姐本人也不懂,但王言卿一定懂。
至于王言卿愿不愿意,傅霆州不想深究。
话说到这一步,已经无需再说王言卿的身份了。傅霆州知道对不起卿卿,但他有恃无恐,他潜意识笃信,无论他做出什么,王言卿都会原谅他,永远在原地等他。
不然,她还能去哪里呢?她在京城只认识他,外人知道她的倒是有不少,毕竟她长得实在漂亮,太过招人。
这些年不断有人打探王言卿,都被傅霆州拦住了,甚至有人腆着脸,借卿卿是他养妹之由,想当他妹夫。傅霆州当时都被气笑了,不自量力,异想天开,卿卿有没有定亲,关他们什么事?
傅钺到底还是了解自己孙儿的,傅霆州十岁起就将王言卿视为私有物。这是祖父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她在他心情最不好的那天出现在他的领地里,那就永远是他的人。其他人想染指,做梦。
傅霆州感受到手心葱白一样的指尖冰凉如雪,他心存怜惜,难得违背自己的原则,安抚道:“卿卿,你放心,府里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不会影响你的位置。你安心就是。”
对傅霆州这类勋贵子弟而言,妻子是妻子,爱人是爱人,完全是两码事。他娶那位洪三小姐入府后,会给她侯夫人的体面,遇事时也会给她撑腰,但王言卿,并不在侯夫人的权力范围内。
他希望那位三小姐不要蠢到对王言卿伸手。他需要一个政治旗帜,并不希望改变自己的生活状态,尤其不希望改变他和王言卿的关系。
这一回,王言卿没有再应话了。傅霆州也不着急,卿卿是聪明人,她会想明白的。因为刚才提起一个人,傅霆州不得不想起些讨厌的事,他脸色转冷,对王言卿说道:“最近你多加小心,没事不要出门了。”
王言卿感觉到傅霆州情绪不对,问:“怎么了?”
傅霆州冷笑一声,眼中暗色沉沉:“没怎么,惹上一条疯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