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明笙轻笑了一下, 问道:“二位如何称呼。”
中年男子听问, 又重新起身。
“无妨,你坐着便是。”姬明笙道。
中年男子便又讪讪坐了回去, 道:“回公主,草民姓金,内子钱氏。我们夫妇二人是羡州人, 在禹京有几间铺面酒楼, 卖些粮油首饰, 在羡州亦有田舍山林……”
姬明笙静静听着,中年男子子却住了嘴, 大许不知道该如何择词说话,在那犹豫,他娘子圆脸杏眼,温婉里又带着几分爽快, 见丈夫绞了舌似得, 焦急起来, 又看姬明笙并无不耐,大有静听的架式,大着胆子抢过话道:“公主容禀,小妇人夫家有处山地,算是宗族祖地,代代相传,那块山地,就与公主的那块山林紧挨着。”
姬明笙看向青黛,青黛点了点头,轻声道:“在羡州通县,是公主九岁时,皇后娘娘赐下的,山中能产沉香,还有一些朱砂。”
钱氏道:“是哩,小妇人夫家的山林也产沉香朱砂,只我们那山林白木香少,沉香本就难得,起不来量,小妇人家中就不指这来钱道,不过……旧年时,在山中发现好些朱砂。这朱砂能入药,道家拿它炼丹,入墨,还能做摆件。 ”
“羡州百姓似极爱供僧奉道。”姬明笙笑问。
“是。”钱氏答道,“家家户户初一十五拜佛,佛节法会便去寺观做供奉。”
姬明笙示意钱氏饮一杯茶解解渴,又问道:“朱砂既是紧俏之物,想必有人抢你们家的山林,是沐侯?”
钱氏吓了一跳,差点摔了杯子,飞快地看了眼丈夫,又看了眼沐二,话都说这份上了,焉有退却之理,定了定心神道:“起初有个管事寻上我夫郎,说要买那处山林,我夫郎给拒了,一来这山林是祖宗传下的,二来又探出藏了好些朱砂,哪里舍得卖。我夫妇二人原当只是寻常的买卖,你情我愿的生意,谁知那管事又上门来,又加价,语气也强横了好些。”
姬明笙看了眼沐二,沐二捧着茶杯佯装吃茶,仗势欺人嘛,这京中贵冑多少有之。
钱氏又续道:“我夫君实不舍……”她有些犹豫着要不要将话说得再透一点,皇家公主多少不识人间烟火、商贾之事。
“再有朱砂其价难估。”姬明笙帮着钱氏将话补全。
钱氏面上微红,道:“正是哩,山里的矿藏丰富。”她笑了笑,“我们家里头商议了一番,那管事是外地的,任他说什么贵人,焉知不是拿话诳我们,便又给拒了。管事当场就变了脸,出言恫吓,只叫我们不要后悔。”
“我们金家在通县有几分脸面,访了县里的明府,想问问可有什么大人物来了通县,明府也说不知,我们夫妇遂放了心。哪料想,隔几日,那管事带了好些人马,要治我们大不敬之罪,言说这山林是为公主买的……”
姬明笙皱了下眉,越发温和地道:“可有伤及你们金家人性命?”
钱氏摇了摇头:“回公主,并无伤及性命。”
“这便好,你慢说。 ”
钱氏回了一礼,再道:“我夫妇二人听说公主要买我们家山林,不大肯信,想着公主皇家女儿,金枝玉叶,如何能看中一块山地?二来公主高居京中,不定连通县在何处,都不知晓呢。”
姬明笙笑道:“通县在何处,我还真知晓。”
钱氏听姬明笙有几分说笑的意味,面上的神色又松了松,道:“小妇人出身商家,没甚见识,只瞎瞎想,哪能知道公主的博闻。”笑后又道。“我夫妇二人与那管事道:若真是公主要买我们的山地,我们家自是千肯万肯,可这无凭无证,无缘无由的,实在不敢轻信。”
“那管事便冷笑一声,道:如何无缘无由?你们可知你家相邻的山林是何人的?原就是毓华公主所有,如今公主想将整块山林买下,这才赏你家一个恩典,若非你家好运道,有幸与公主为邻,焉有此等幸事。”
“小妇人一家想着,此事应做不得假,央了管事再通融几日,问了人,果真是公主所有。”钱氏苦笑道,“既如此,小妇人家里再不敢相拒的,便将山林卖给了管事。不瞒公主,事后小妇人一家到底不舍,对那块山林多有留意,无意得知那管事在外吃醉了,将他家主人唤为侯爷,小妇人一家原以为管事是公主的下仆,怎的成了侯爷的下仆?又得知公主下嫁侯府,就琢磨着莫非是侯府帮管着公主的庶事?可怎么是侯爷在管呢?搁民间,公公插手到儿媳的私产里头似有些不妥,若是公主使唤侯府,那也不应当使唤长者,丈夫、伯叔侄的哪个不能使唤的,买个山林又不是什么难事,替公主买片山林又不是了不得的事,哪劳得堂堂侯爷出马呢?因此小妇人心里打了个结。”
“我夫妇二人盘点京中的铺面,正好撞着驸……沐状元被告,亲眼见着了公主的威风,小妇人心里头的结就越发不能解。”钱氏道。
金家夫妇被强买了山林,敢怒不敢言,公主也罢,侯府也罢,他们寻常商户焉敢得罪,虽对这桩买卖心存疑惑,也只敢放在心里头揣测,直至看了沐安辰被告,公主端得铁面无私,由着自己的丈夫被押进兵马司里头,金氏夫妇看得惊心动魄,夫妇二人断了盘点账册就返家的打算,在京中住了下来,小心打听着沐侯府诸事。
公主与沐家事,除了那桩官司,等闲打听不出来什么,可沐二与沐府的事,那是闹得沸沸扬扬,沐二又不加掩饰,听得人是一愣一愣,沐家偏不偏心的,外人知得不清,沐二却是实打实混不吝的悖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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