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软仰着脸,耐心道:“公主的侍婢岂是人人都做得的。”
何秀又是害怕又是黯然,她好歹出身读书人家,何父生前常教导自尊自爱,绝境末路这才卖身为奴,心里何尝不觉得委屈,不料想,原来在公主这里,她便是想为奴都不得,无奈之下,又问道:“那……驸马?”如何?
阿软有些生气道:“身为侍婢下人,怎好探问主人家的行踪。”
何秀慌道:“是我的错,我不知晓这些规矩,我我……”
阿软大人样得叹口气:“何娘子也不必太害怕,等你到侯府,自会有人教你如何行事,如何说话,眼下何娘子只管安心呆着便是。”
何秀忖度着她话里的意头,好似不会为难自己,更不会伤及自己的性命:“小娘子言下之意,公主……不会……”
阿软将稚嫩的脸一沉,斥道:“你算什么,也配公主为难。”说罢,冷哼一声,领着几个仆妇走了,她走得急,腰间坠的一个小铃铛掉下来落在了花丛间。
何秀上前捡起来握在手心里,想自己在家,也受父亲宠爱,纵后来家中穷困,却也不曾遭人如此鄙薄轻蔑,悲从中来,蹲在花丛间呜呜哭了起来,她哭得伤心,不防一阵轻细的脚步靠近,抬起泪眼,却是另一个与阿软身着一样衣裳的女童,正微蹙着眉,不解地看着她啼哭。
“不是……我不是有意在此……”何秀忙抹去眼泪,她看公主别院这几个年岁不足的丫头,很是与众不同,压根不敢轻视,又见这个女童一直盯着自己看,又审视自己周身上下,可有什么不对之处。
“我叫秦音。”
何秀不解,屈膝一礼:“我名唤……”
秦音秀气的长眉一直轻蹙:“我知晓何娘子的名姓,你与我生得果然有几分仿佛。”她垂眸看了眼何秀手中的铃铛,“阿软姐姐丢了铃铛,叫我来找。”
何秀慌乱得将铃铛递还,臊红着脸:“小娘子不小心丢在此处,我见了,才捡了在手中。”
秦音浅浅一笑,接过铃铛,然后道:“何娘子,你我也算有缘。”
何秀听得一头雾水,大为不解。
“为奴为婢,便是入富贵乡亦非幸事,何娘子多思方是。”秦音话毕,一礼,转身离去。
何秀听得清脆的铃铛声,叮铃铃地远去,在原地半晌才呆呆地回到廊下,看姹紫嫣红,空空落落、迷迷茫茫,一点心事飘然然,飞在那,半天飞不到落脚处。她在廊下坐得日将沉,仆妇送上饭食,用罢饭,别院中灯火四起,见阿软挑了一盏灯笼,蹦蹦跳跳地过来,道:“何娘子,理理衣装,公主有请。”
何秀吓了一大跳,不敢有半点的耽搁,起身急急慌慌地捉捉衣袖,拍拍身上衣褶,忐忑不安地跟在阿软身后,欲待问阿软公主的喜好,又不敢开口,脚上软绵绵地,踩在地上,一脚一脚没个实地。
阿软却很是高兴,鼓着一边腮帮子,想是在吃什么甜果子,整个人都甜丝丝的,她是甜了,何秀却是从里到外透着苦。
一路行来,出了偏院,眼前花厅四敞,水晶帘半收,花木拥簇,盏盏灯笼垂如累果,风摇灯影,影影绰绰,人间仙境一般。
姬明笙拆了簪环,赤着足,披了件寝衣,无一色脂粉,灯火中却更显眉翠唇红,威重难料。何秀恍恍然生起:她能定自己今生的生死,亦能定自己来世的来去。
“我……奴……奴婢磕见公主。”何秀心慌之下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姬明笙见她吓得不轻,道:“何娘子。”
“奴奴……婢在。”
姬明笙道:“你是良家女子,为了葬父方才卖身为奴。”
“是。”
姬明笙看她仍旧低着头缩成一团:“因着种种事端,你眼下无着无落,但也有两个去处,一便是随驸马身侧,当他的侍婢;二便是放你归家,你也是受了牵累,李家许的五十贯你自留着,我再与一间屋舍,好叫你有安身处。”她笑,“你择一便好。”
何秀怔愣,慢慢抬起头来,看了姬明笙一眼,又慌得低下头去,只不知如何去择,无措之间又想起那个叫秦音的女童与自己说的话,欲待说自己要归家去,却口如糖黏,怎也张不开来。
姬明笙也不催她,冲阿软招招手,阿软便三步两跳地蹦到在她跟前,姬明笙抬起她的脸,叫青黛移灯过来,伸手在她嘴边一抿:“这是偷吃了什么了?”
阿软扒了几下自己的嘴,吐吐舌头,嘻笑道:“公主前几日赏的芝麻松糖。”
姬明笙看指尖一粒小小的芝麻:“这都几日了,早受了潮,何时有了囤食的毛病?”
阿软晃晃脑袋:“奴婢不喜松脆的,特地放潮了才吃。”
姬明笙失笑:“怪脾性,倒似我养不起你。”
阿软又是一笑,顺势歪伏在姬明笙脚边,她一动,铃铛就是一声叮铃。
姬明笙揉揉额角,摇头道:“青黛出的主意,让你们挂这些铃铛,直吵得人头疼。”
阿软听闻,取下铃铛放在一边,和青黛相视一笑,当初公主还说有趣呢。
他们这边说着笑着,落何秀耳里,只觉字字都是煎熬,左摇右摆,无论如何选都是错着,自己好人家女儿,不得已才卖身,竟能清清白白归家去,又有屋舍,手上亦有银两,尽可过得好日子。可……可是,她亲人已逝,孤女一个,无所凭依,又哪有家可归?做了奴仆,又似心有不甘,伺侯人的玩意,生生死死都不是自己的,似比家去更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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