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六)
教书和开店如何两全呢?成年人是这么做的:
早上太阳起床的时候我也跟着起床,往镇上去,我只开上午的半天课,剩余的时间学生们学其他,或者自由组队去郊游,或回家睡大觉,我不做干涉。
下午去香料店照应,叁秋辞掉了原来的工作,加入了我的创业队伍中,他的主要工作是制作包装物,叁月帮忙做些其他工作,而陆白月只要不去找原料,基本也在店里……乱晃。
一开始,买香料的人并不算多,有一次,一位顾客看到了“四月香”的招牌后,进来道:“要两斤茴香。”
“要茴香干嘛?”
“炖菜啊!”
我:“茴字有四种写法,你知道吗?”
“不知道。”
我叹气,做出惋惜的表情:“不知道的人,是不能买茴香的。”
诸如这类无厘头的话术并没有让我被殴打,反而吸引来了一些奇怪的人。大家都说镇上有个好笑的迂腐书生在卖香料,必须过去看看笑话。
陆白月站在门边,他姣好的容颜吸引来了许多好色的人。大家都说镇上有个好看的男人在当雕塑,必须过去一饱眼福。
于是,我们的店里充斥着来看笑话的人,和好色的人。她们很少会买香,这种悲催的局面一度让我绝望,我盘算着或许我们应该开一个别的什么店,总之不是香料店。
但没想到的是,过了不久,竟有外地人慕名而来,她们是来看热闹的,可大老远来此,不买香就回去只怕也没办法跟朋友吹牛,故勉为其难买了一些。此事一出,“听说陇颉郡的人都大老远跑来买耶!一定有它的过人之处!”
本地销量奇怪地涨了起来,我的香确实很好,销量又带动了名声,名声又传到外地……循环往复,直到有一天我在家里制香制到凌晨也没有装满那些瓷瓶时,我忽然明白,我们的香料店火了。
我们火了,无产阶级劳动者就要变资产者。我把制香的法子教给了叁月和陆白月,很可惜陆白月学不会,便请了叁个伙计,而我回归老本行,专心教书。
好在后来的学生不像之前的第一批学生,第一批学生多是绊在训诂这一门的大龄书生,急病乱投医跑到我这里,学会了训诂后,就要立刻准备参加明年的乡试,我不教她们别的,故不再来了。新来的这批学生年纪尚小,最小的只有八岁,最大的也只比我大两岁,都是不堪每天跑路才过来的,我想她们应该不会随意走掉。
有个学生只有十六岁,身体锻炼得很好,虽然这里的女人都锻炼得很健康,但她尤甚,我看着她时常会想到青夏。
她一只手帮我拎起桌椅时,我又想起白机娘,当然,她不会像白机娘一样打人。
我也曾想过若我的教室里出现校园暴力,我身为先生,要如何处理此事,我想处理它的方法很简单——让打人的学生退学。
所以我不明白,当年白机娘那般欺辱我们姐妹,为何先生都拿她没办法?
远离了以出身定尊卑的京城,来到这个民风淳朴的小镇,我发现所有的女人都能吃、能干、能劳作,无论是眉目里的神态,还是日常的讲话行动,都充满了由内而外的自信,我非常羡慕她们身上的健康之美,若是我能不再这么林黛玉就好了。
她们和我在太师院认识的那些富家女子截然不同,那些人明明吃得很好,却总是透出一股病态气质。
我开始讲音韵,大概讲到叁十分钟,我的嗓子还没有开始痛,往下一看,一切都变了,她们七荤八素地趴下,双目无神,困意爬满了头顶。
我见她们如此困乏,便结束了上午的课,她们欢呼着,抱着书往外奔,像看到洒食的鸭子们,嘎嘎嘎,一通吵闹后,人全消失不见了。
……我独怆然而涕下,真想扇死这些个不学无术的家伙们。
(一百四十七)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月底,我们也拿着一袋袋银币去交税。
夏日炎炎,八月底香料店清账时,我们已经成功摆脱了温饱线,迈入了小康生活。
有钱了,叁月希望我们能在镇上买个宅子定居,他认为我每天往返太辛苦了,叁秋表示赞同,并表示最近他做鞋的数量增加了太多太多,听了这话,陆白月突然消失。
我走了七条街才把他找回来,苦口婆心告诉他叁秋那句话不是在针对他,但他受到了太大的打击,直到晚上都一言不发。
吃过晚饭我在看书,琢磨着明天要用这些文字开点什么玩笑,叁月叁秋去制香,他在桌边看着我,突然道:“还不都是为了溦儿。”
“什么?”
“为了给溦儿找香料,才费了那么多鞋子。”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却来了劲:“都是为了你,为什么我要挨骂。”
他一直重复着这两句话,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我觉得他这样太有趣了,所以只是笑着,没去哄他。
但是他脾气越发越大,我很担心他就此闹起大罢工,急忙把书放下,安慰他:“好哥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我心里都明白。明天我陪你买新鞋子,再也不穿叁秋做的鞋子了好不好?”
他在人间浸润多日烟火,可神奇的是,这些都未抹掉他身上不染尘埃的气质。一直以来,无论身处何地,哪怕去倒垃圾,他都是一副飘飘似仙、遗世独立的姿态。
尤其是那披在后背,过于长的乌黑头发更是加深了这种印象。
世人普遍认为,一般人实在不必留这么长的头发,打理起来太不方便。留这么长头发的,只有传说中脚不沾地生活,且不需要上厕所的仙人。
他长得实在好看,更是像壁画中的神仙。在香料店,他是唯一公开承认自己是男子的男子,但从来没遇见过性骚扰,或直言想要娶他回家的人。
我想,这恐怕是因为他给人一种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感觉,所以大家都愿意站着看他,她们堵在门边,搞得水泄不通,我常常得拿着扫帚,才能扫出一个通道来。
至于他为什么要用男人的身份增加这种不必要的麻烦。用他的话来说,他长有阴茎,这是男人的标志,因此他不能否认自己是个男人。
上次他当着我的面和叁秋大谈“性交”这个词语把叁秋惹毛后,再一次用“阴茎”这个词把叁月叁秋搞得哑口无言。
“哥哥看上去不谙世事,但口舌却如此放荡,四月,你就不能管管哥哥吗?”他们提出了这样的请求。
而我,我觉得他这样说话也挺有意思的,我不想去干涉他,若是因我一句话,他变得无趣了,那我才是千古罪人了。
陆白月在山中长大,不染丝毫杂质,却能在无关性的场合毫不掩饰地谈论性,而据我所知,奉欢宫内称呼男子阴茎用的也是非常露骨的词语,比“阴茎”还要下流,叁月叁秋应该听得很多了。
他俩本应是我们中最不会为此感到羞耻的人,但他们却总是非常羞耻,说多了连耳尖都是红的。这其中的现象非常值得深究。
继续说陆白月,他的气质、美貌、行为在我心里的代名词就是仙人、奇异、有趣。我也常觉得他是个不染尘埃的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但当我说完要带他去镇上买鞋子,他抬起头看我的这一刻,看着他湿润的眼睛,我忽然感觉到他似乎不再是那个遥不可及的仙人,他被我握在手中,成了真真实实的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