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金龙全不在意,他哈哈大笑,“于宝哲算什么东西?要做掉他,轻而易举,我替老弟动手。”说完目光向后看,望见姜五龙身后神情呆滞的陈勘,反倒露出几分慈祥颜色,招招手,呼唤他,“阿勘,今晚是不是忙到晕头转向?过来过来,我带你见一位大人物——”
陈勘木呆呆的,行尸走肉一般向着姚金龙招收的方向走去。
姚金龙亲亲热热搭住他肩膀,一个转身,与陈勘肩并肩站着,面向仓库中心,一只惨绿斑驳的汽油桶,一盏黄橙橙亮到你两眼发晕的大吊灯,吊灯底下、汽油桶里面,藏着一具破烂脏污的身体。
陈勘艰难地从对面那只躯壳的头颅上寻找熟悉的轮廓,对方的脸已经长满或血红或乌黑的花斑,眼和鼻都已极端变形,右侧嘴角撕裂开一道长而凌乱的伤口……
忽然间他动了动嘴角,斑斓的脸上翻出黑白相间的眼珠子,竟然对着陈勘露出歪歪斜斜地一个笑。
这笑容短暂,瞬息之间,他被巨大的痛苦吞噬,连睁开眼都成为巨型工程,难以做到。
姚金龙单手搭着陈勘肩膀,无不得意地说:“讲实话,我同阿五,最早时候都曾经怀疑过你,你年轻、聪明,肯做事,有冲劲,好像样样都完美,为什么要来做古惑仔?我都替你想不通。不过到今晚终于真相大白,于宝哲才是内鬼,你放心,我同阿五都不会再疑心你。”
姚金龙收回手,插回裤兜,伸出手指了指汽油桶里的人,“这位你也认识,不过虽然…………现在看不太清,所以我明明白白同你讲,这位是O记曹Sir,曹启明,盯住我们和联胜已经很长时间,于宝哲就是他埋在阿五身边的卧底,马上就要找机会把我们,我,同你、同五爷、阿光、潮州仔、还有你、你、你…………”他一个接一个指过去,似乎指到一个人,就能燃起那个人心中对曹启明熊熊不灭的仇恨,“都要被送到女王的绞刑架上,不过现在……你看他,像不像一条死狗?”
陈勘头皮发麻,身体僵冷,他仿佛沁进冰水,又仿佛被架在火上炙烤,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神经都要绷断。
然而他还需强迫自己,瞪大眼睛,直直盯住曹启明的惨状,盯住他的每一滴血、每一道伤口、每一处扭曲的骨与肉。
退也不能退,只能逼迫自己,仰头去迎接这刀山火海、无间烈狱。
姚金龙使个眼色,身旁马仔立刻递上来一只刚冷坚硬的柯尔特M2000型,他提着枪托,将柯尔特递到陈勘面前,“于宝哲已经活不长了,迟早要找人做掉他,这些人里面你来的时间最晚,年纪最小,但是能力强,有前途,我同阿五都看好你,不过难报其他人有疑心,要不就这样,你轻轻扣一枪,亲手做掉他,从此之后清清白白,坦坦荡荡同大家做兄弟,我同你保证,和联胜将来有你一半。”说完淡淡瞄一眼身后的姜五龙,似乎重点并不在陈勘身上。
他同字头里的元老个个都对姜文辉不满意,认为是外来人,没在本港吃过苦,根本靠不住。
但陈勘没接枪。
姚金龙一皱眉,正要开口,没想到汽油桶里的那位,竟然还有力气说话。
曹启明艰难地撑住眼皮,动了动嘴,嘲讽说:“大姚…………你自己没胆杀………………我,嘁…………还要找后生仔动手?你是不是写字楼里待久了,已经拿不动…………拿不动枪………………还是…………不敢………………”
姚金龙没动怒,只鄙夷地讲:“死鸭子嘴硬,没有几分钟好活了,还这么多话,不如叫泰国人割掉舌头让你握手里玩一玩。”
话音刚落,颂帕善两眼发光,讲给身后的泰国仔听,四个人已然跃跃欲试。
显然想在曹启明身上过把瘾。
曹启明转动眼珠,看向一语不发的陈勘。
“我记得你,后生仔,你姓陈…………”
“阿陈…………你放心…………我不找你索命…………我要找就找姚金龙…………哈哈哈哈哈………………”笑,曹启明突然仰头大笑,笑到咳血也不停,最后一刻突然收声,两眼猩红,疾言厉色,双双锁住陈勘,“你杀我,我都要多谢你,谢你全家…………”
“阿尖,迟迟不动手,是不是舍不得?我看你从前做事情干净利落,不是胆小怕事的性格,怎么今天这么特别…………”是阿光,一颗光亮的脑袋,站在吊灯的热烈光线下,正同他阴阳怪气的言语一样,在十二号仓库里熠熠发光。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在怀疑。
连姜五龙都绷住脸,死死盯住陈勘背影。
“开枪…………”曹启明的声音虚弱无力。
“开枪!”他竟然又能大声喊,撕心裂肺地喊。
陈勘抢过柯尔特,拉保险,扣扳机,动作行云流水,快到连姚金龙都没看清。
轰——
结束。
是曹启明的命和陈勘蓬勃热烈的卧底生涯。
姚金龙不讲话。
姜五龙也不讲话。
整间仓库静得出奇,只听得见陈勘沉重的呼吸声。
不知道等了多久,陈勘手上的柯尔特又回到姚金龙腰间,他挥一挥手,吩咐马仔,“封好口,船开得越远越好,送他去公海。”
陈勘卸了全身力气,耸着肩膀站在原地,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仓库的门一开,海风便都争先恐后涌进来,吹得他浑身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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