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敢用视线来描绘他的轮廓,或是将他放在他母亲的身边痴痴地看上许久。关上房门与外隔绝,房间里便是他的全世界。
她冷冷地看着他的眼,仿佛要判断他话中真假。可是身体的忍耐却到了极限,没等她分辨清楚人便软软地倒在床上。
他按下床头的铃,“很疼是吗?我叫医生来。”
她有气无力地问道:“这是哪里?”
“顺城,市医的母婴特护房。”他对顺城的医疗条件并不满意,但为免她对他的自作主张有反弹抗拒,也只能将就下来。
医生很快便来了,看了看她的情况后说:“麻药褪过后肌肉神经组织正在进行自我修复,这段时间是很难熬的。如果受不了就打针止痛针,不过这个我并不建议多用。”
他一直离她的床两步距离,见她疼得面无人色,便征询意见:“那她现在这样可以用吗?”医生笑道:“这得看个人的忍耐程度了,如果实在忍不下就打一针。”
“不用了。就算打止痛针,等药效退了还是一样疼。”她艰难地喘着气,“我现在想见孩子。”话是对医生说的,可眼睛却是直直看着他。
他垂下眼,僵硬地转身离开。
医生翻了下跟床记录,说:“只是洗个澡,应该很快回来了。”又笑道:“爸爸很细心呢,宝宝做什么都跟着。”也听年轻的医生护士私下讨论,近不惑之年才迎来第一个孩子,大约能想象出这期间的艰难过程。原来成功人士也有不足外道的苦恼滋味啊,这么一想多少能平衡一下升斗小民的失落感。
说话间护士抱着孩子进来,“妈妈醒啦。来看看小宝贝。”
她撑起自己,半倚在床头伸手抱过这小小婴孩。小家伙刚洗完澡,胎发湿润身上犹带着淡淡乳香。或许是洗了澡精神了些,现在正睁开眼睛四下看。他的瞳仁黑亮纯净,像是上等的黑玛瑙般莹莹发光。可这样一双漂亮得慑人的眼珠却不甚灵活,只是缓缓地转动着。
护士解释道:“新生婴儿视觉神经还未发育好,现在看什么也不清楚。等过一个月,他便会对光线敏感,也会被色彩吸引。”
不知是不是婴儿天生对母亲的气味觉得熟悉,小家伙的脸上竟露出惬意的神色。
易素用手指轻触婴儿柔嫩的面颊,很难想象他是她所孕育的,她竟然能生下这么个纤细而脆弱的小东西。她忍不住探手进抱被中摸他的小手,初生儿的皮下脂肪尚未充盈,因此有些细瘦。
她轻轻捏着孩子软嫩的掌心,感觉到他细小的手指慢慢地合拢,最后轻轻地包裹住她的手指。她在护士的指导下尝试给孩子哺乳,小家伙有些许懒怠但秉承着天性还是叼住天然食源。他肯定是饿了,所以憋红小脸努力地吸吮。柔嫩的牙龈摩擦着她的敏感顶端,有股奇异的电流由心脏处传达至大脑。
她终于是个母亲了。
她在低声啜泣间尝到甘苦滋味,百感交集。
小家伙食量不大,很快便吃饱睡去。护士将婴儿床推近些,将朝她的那侧档板按下,露出纱罩:“这样他就像睡你身边一样,你也可以随时观察他。”
特护母婴房的服务确实很贴心,她无从挑剔。
护士出去后她便侧躺着看孩子的睡脸,很奇怪,就是这样一张脸,眉毛都还未长齐却让她百看不厌。
身体的疼痛已被完全忽略了,她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捕捉婴儿的细微表情上。留神他的每一次呶动小嘴,或是皱皱小鼻子。明明还未长开,可她却觉得他是这么漂亮可爱。
她正欲再次伸手摸他小脸时忽得听见门口动静。她冷眼看他进来,看他拖了把椅子在距她床边一米远的地方坐下。
“我们谈谈。”
她知道他再按捺不住,于是静静听着。
“孩子需要父母,这样才能完整。”他从未有这样低微的姿态,轻声说道:“……我父亲很早去世,没有父亲守护的滋味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成长的过程我必须陪同,除此之外我愿意接受你开出的任何条件。”
“你倒是会挑时候打亲情牌。”她不屑轻笑,“有父有母孩子才能出生,但是养育他未必要父母双全。”
“缺失父母爱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们,”他面上闪过一丝狼狈,口中泛起苦意,“我们还不至于……”
“那你会教给他什么?”她问道,“背信弃义?言而无信?这些品格都是你要随父爱赠送给他的?”
他垂下眼睑,呼吸渐渐沉重起来。这位往昔不可一世的王者只能低下头颅,寂寞地把玩手中仅剩的权杖。
婴儿床上的小家伙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发出乳猫一样的哭声,这细弱的声音打破了他们的僵持。他不敢靠前,只能看她吃力地抱起婴儿轻轻拍哄。小家伙乌溜溜的眼珠迟缓地移动着,小手慢慢地开合。
他情不自禁地递出手指,可还未触及到那纤嫩的手指便被她的目光截停。而那小小的手却仿佛知道,在着母亲轻哄摇摆的节奏下缓缓张开。
像是绽放的小小花苞,终是触到为其提供生命本源的厚实茎干。
仅是极轻微的一触,却在他心底掀起惊涛骇浪。他难掩喉间酸涩滋味,艰难地说道:“无论如何我都是他的父亲,……他需要我。”
☆、第四十五章
出院的那天天气异常地好,约是进入了冬季连阳光都显得有些懒洋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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