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与高一之间隔了两层,她总要找到十足借口才敢下楼。借着问老师问题或找同学的理由,装作不经意地路过他窗前,往里看一眼:
偶尔在逗猫的解凛。
被一群人围着的解凛。
写检讨写得烦躁的解凛。
甚至侧过头来、刚好与她四目相对的解凛。
“……!”
她做贼心虚,瞬间撇开视线,加快步子小跑离开。
这样匆忙的过程,她一直以为是不会有人发现的。
直到有一天。
坐前桌的男生突然回过头来,手肘撞了一下她桌面。
“喂,迟雪。”
“嗯?”
她吓了一跳。
眼神悚然地瞪着对方,又忙扯过课本、遮住自己草稿纸上无意识描画下来的侧脸。
他却像是早有预料,眼神故意从那半遮面的纸页上滑过。
“画谁呢?”
又问她:“搞暗恋啊?干嘛每天往楼下跑,还每天换——”说着努努嘴,示意她两条辫子上不同颜色的花朵发圈,“给谁看啊?”
“随便画的,也没想给谁看。”
“真的?”
“真的。”
“……”
那男生分明把她慌张的样子尽收眼底。
却不戳穿,只说哦,那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是我会错意了。
然而话虽如此,头仍不扭过去。
反而一眨不眨看向她,半晌,又微微一笑:“我差点还以为你也和那些女生一样,喜欢楼下那个……什么凛的了。不是就好。”
迟雪一愣。
但或许也正因为这次短而诡异的对话。
时过境迁,许多年后,她几乎都忘光了最初那班级里的人,却依旧牢牢记得这个叫叶南生的男孩。记得那天他说话时漫不经心的笑容。
巧的是,当她时隔一年回到校园,曾经的同班同学大多已顺利升学、去往遥远而少有动荡的城市生活。记忆中,也唯有叶南生——他在高考中发挥失常,又回到一中来念复读班。
复读班价格昂贵,气氛也尤其特殊,学校为此格外划出一栋旧教学楼供其使用。整五楼的建筑,只有二楼才有点“人气”,其他教室都空着。她来得也少。
只一两次,因两班共用一位化学老师,那老师随手指派她过去送一下随堂测的试卷。
她不好久留,放下试卷便离开。
不料前脚刚下楼,忽却听得楼上有人在喊她。
她循声抬头看。
也是看了对方半天,才反应过来站在那的原来那是叶南生——许久不见的叶南生。
懒散支着下巴,如旧时爱笑的少年,在二楼冲她招招手。
“迟雪,”他说,“好久不见了,你现在读哪一班?”
那教学楼寂静得脚步声都显突兀,复读班的学生,每一个都片刻不敢停地埋在山般试卷中,唯他是个异类。轻佻、戏谑、更不走心。
迟雪一直说不清楚那种奇怪的感觉。
即便叶南生在许多人眼中,始终都是个帅气、开朗、大方的话题人物。甚至自有些小聪明。哪怕不那么用功读书,也总能考到不错的成绩。听说包括老师在内的许多人,都曾为他的高考失利而叹惋。
但在她为数不多和对方的接触里——她却始终觉得,他是甘于享受那些叹息和目光的。正如他十分享受观察她的无措和窘迫那样。
“高三七班。”
她于是只小声地回复对方。
却没有追问他的近况。说完,轻声补充了句马上要上课,便指了指高三教学楼的方向,踏着上课铃声匆忙跑开了。
不巧的是,这节课却正好是连着两节的数学大课。
矮而精瘦的数学老师名叫老严,今年已经五十出头:出了名的年纪大、压力大、脾气更大。
他的课上,向来都有一条明文规定,那就是绝不允许迟到请假早退,也不允许一切诸如上课举手上厕所等所有打断他的行为。
毕竟。
“为你一个人喊报道喊请假耽误一分钟,五十六个人就是五十六分钟。下课就知道到处跑到处跑,课都不上了?早干嘛去了?”
“高三了还不想着读书,你不读书你想玩你上什么学校?你在大马路上玩去,谁管你?!”
整个班被训得鸦雀无声。
迟雪就站在班门口,进不是退不是,看老严唾沫横飞,手里的三角板把讲台拍得粉尘四溅。最终不出意外地被罚站在教室外听课。
没成想这节课的“插曲”却远不止一件。
教室里,气氛才刚认真没几分钟,老严却忽停下嘴,脸黑得像锅底。又狠瞪向教室角落倒数第二排、那只幽幽高举的右手——
“老师,我要上厕所。”
那只右手的主人如是说。
声音像是刚睡醒的。
这时已入了秋,大部分人都换上秋冬校服,深蓝色的臃肿长袖,但他却仍穿着夏天里那套白衬衫。洗得近褪色的白,白得过分的手,在一群灰头土脸的高三生中尤其醒目。
老严骂他是故意找茬。气不过,当下扔着粉笔头把他赶了出去。
结果等一出了教室,他却压根没有要往厕所走的意思。
相反,捞了本数学书在手里,索性就在迟雪旁边两步远站定,也在教室外头“上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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