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要我如何相信?”
郗翰之顿了顿,慢慢自袖中抽出一块缣帛,摊开在二人眼前。
那正是先前阿绮亲笔写的和离书,只是末尾始终只她一人的名,郗翰之始终不曾签下。
阿绮撇开眼,只觉心底的恼恨与失望再度涌起。
她当日直接送出和离书,未等他签下便先离去,只道以他的性子,得知自己被人这般耍弄,定会毫不犹豫地签下,即便后来因怀着疑惑亲自追上来询问,在她解释过后,也该放弃了。
哪知会如此?
便在她心意不平时,却忽见他双眉紧锁,四下逡巡后,径直下榻,自一旁的案上取来笔墨,当着她的面,在那和离书上签字画押。
阿绮双目瞪大,望着他毫不犹豫的动作,心中莫名有些失落,转瞬又统统化作欣喜。
郗翰之虽目不转睛盯着那和离书,余光却始终注意着阿绮,此刻将她反应一一看在眼里,心中一阵酸涩。
未待她欢喜多久,他搁下笔,郑重道:“阿绮,今日我签了和离书,交给你,并非是同意了和离。”
他说着,将那和离书仔细叠好,交至她手中。
“有此书放在你手中,日后你若仍执意要离去,便不怕我出尔反尔了。”
阿绮怔怔接过,只觉得方才面对他时,无所依仗的感觉减轻了些。
郗翰之的目光中渐渐多了几分祈求与不确定,连语气也低了些:“这样,你可能相信我了?”
阿绮将缣帛紧捏在手中,沉默片刻,微微点头,道:“我信。”
郗翰之心底一松。
……
夜里,阿绮又多喝了一回酸羹,才满足地睡下。
郗翰之未再如从前一般与她同榻,而是十分自觉的搬了两张短榻来,却未放在门边,而是与内室的床隔了两丈。
阿绮问了一句,他只道是见她身子虚弱,恐她夜里要起来,离得近些,也好照料些。
见他的确谨守分寸的模样,她未再多言,只是到后半夜,的确被一阵渴意唤醒。
她半阖着眼,在床上翻了个身,嘟囔了声“渴”,正要起来去倒水,却听旁边矮榻上,郗翰之已一骨碌起身,将水送至近前。
阿绮急饮下,待口中干涸感消失,方渐渐察觉不对。
朦胧夜色里,郗翰之坐在她床沿,微垂着头,乌亮的眼眸里映着月色,正一眨不眨,怔怔地瞧着她的小腹处。
他不知在想着什么,出神许久,待她已将杯中水饮尽,方反应过来,又一言不发接过空杯,低声问:“可还要些?”
阿绮不语,眸光复杂望着他,片刻后轻叹一声,柔声道:“郎君可要摸一摸?”
郗翰之健硕的身躯在夜色中猛然一震,紧接着便小心翼翼抬头问:“可以吗?”
阿绮看不清他面容,却能听出他话音间的紧绷与干涩。
她没回答,只是主动握住他的手,带着他轻轻抚触上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她的手柔软纤细,握住他时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宽厚粗粝的大掌间传来的微微颤意。
灼热的掌心隔着衣料触及她温热的腹部时,他极轻地发出一声喟叹,仿佛有一阵奇异的触感,自指尖渐渐传至全身,令他渐渐觉得心口涨满。
阿绮缓缓松手,由着他既温柔又紧张地在腹部揉抚,低声道:“你是他的父亲,这是即便你我要分开,也不能改变的。”
郗翰之动作一顿,想要与她一同抚养孩子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整个后半夜里,他侧卧在榻上,睡得极浅,时不时便睁眼悄悄望向床上那道影子,待出神片刻,方重又睡去。
他的知觉仿佛来得有些慢,朦朦胧胧,总怕是在梦中,直到第二日醒来,见一切仍如昨日,方渐渐放下心来。
……
因暂无战事,郗翰之也不急着赶路,只命亲随先往鄱阳去传令,自己则在驿站中逗留。
驿丞昨日得了令,早已先寻了城中名医,清早正要派人去请,才知郗使君要寻的乃是擅妇产之术的医家,遂又忙亲自去延请,直到晌午十分,方将一位姓吴的医家寻来。
那人一番诊脉,便看出阿绮有些体虚体寒之症,待细细问询过后,又取了她平日服的丸药与安胎药来斟酌后,方嘱咐道:“夫人这两日疲累忧思,身子的确有些亏了,日后定要仔细调养着。胎儿虽已满了三月,却也不能掉以轻心。我观夫人目下用的方子极好,不必增删,每日仍用着便好。只是近来若仍要赶路,一定要慢些,稳当些,千万不能再劳累忧思。”
翠微与戚娘立在阿绮身旁,三人都凝神听着,丝毫不敢怠慢。
就连郗翰之,也一脸肃然地候在一旁,待医家说完,又将人请去外间,虚心请教了女子孕期种种需当心的地方。
戚娘侧目去看了两眼,悄声冲阿绮道:“使君看来是真的十分爱护女郎的。”
她知晓阿绮此番本是想离去的,可她年长些,凡事更求稳妥,自然希望阿绮能有个依靠,过得安稳些,见郗翰之仿佛十分靠得住,便起了些私心。
阿绮闻言,忽而想起郗翰之昨日的话,不由心中微动。
然她抿了抿唇,克制住异样的情绪,镇定而冷静:“到底也是他的头一个孩子,他如何不爱护?”
戚娘愣了愣,遂点头道:“不错,女子出嫁,夫家最关心的,便是要传宗接代,使君长女郎近八岁的年级,如今膝下无子,的确该更紧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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