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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身宽袍大袖,施施然往书房行去。
    书房中,他独坐案前,取来笔墨与缣帛,细细思量着早已烂熟于心的疆域图,一点点将豫州附近之情况绘出,又将附近州郡之刺史、内史之名尽数标注,蹙眉思忖半晌,方将刘澍恩唤入,将图铺开,道:“昨日入宫,太后已定下,要我不日出任豫州刺史,镇寿春,想来再过数日,咱们便要启程往寿春去。只是,豫州至荆州一带,形势复杂,须得谨慎些。”
    刘澍恩亦垂首观图,沉思点头道:“使君说得不错,豫州紧附荆州,袁朔踞荆州,正有鲸吞豫州之心,听闻他早有意令族中子弟继任豫州刺史,此番使君前去,定会引其不满,实在得小心些。”
    袁朔手握重兵,早有异心,朝廷颇忌惮,始终不敢动他。
    郗翰之深以为然:“我正要说此事。你先令敬道派些人至寿春以北,探一探鲜卑局势如何,至于豫州境内,暂按兵不动,且先将我将出镇的消息放出,瞧瞧诸郡守、县令等,乃至袁朔,都如何作为。”
    刘澍恩点头应是。
    二人又商议一阵,将细节部署一一定下后,屋外便有婢子将才炖好的竹笋老鸭汤送入。
    郗翰之将桌案上笔墨缣帛等收起,令人盛了两碗,与刘澍恩对坐而食。
    热腾腾的汤羹洁白鲜浓,香气扑鼻,令用惯军中粗糙伙食的二人食指大动。
    郗翰之饮下两口,只觉腹中温热,口留余香,滋味悠长,果然是江南鲜物,与众不同,遂随口道:“府中倒恰有老鸭配之。”
    捧巾帕杯盘的婢子笑道:“使君不知,此汤本是夫人最喜之物,每年春日必要尝一尝,一见落雨,厨房便备下了,只等着雨后挖笋配之,不料夫人昨日却去了菱洲岛。”
    一言出,郗翰之面色一僵,已是想起了清晨的不愉,不由冷笑。
    果然是生在世家的女子,惯会享乐,倒是他这个夫君,本不该归来,扰了她的闲情雅致,逼她不得不弃了家中早备好的鲜笋老鸭,偏偏要去菱洲岛。
    口中才饮下的热汤忽而变得滋味复杂。
    他脸色渐冷,望着瓷碗中一截透着翠绿的笋尖,默默举箸夹起,入口品尝。
    笋尖浸润了鲜浓汤汁,莹润剔透,本该是滋味最出色之时,可待细细咀嚼,却未有料想中的脆嫩,反多了几分咽不下,嚼不断的韧劲。
    他慢慢放下碗与箸,本就去了大半的胃口登时全消。
    那婢子观他如此神色,忙俯首道:“使君恕罪,不知使君喜好,这便去换些食材。”
    刘澍恩亦不敢再动,只放下碗箸,小心望着他。
    他抬头望一眼窗外明媚天色,只觉索然无味,一片寂寥,摇头道:“罢了,不必再换。”
    不过晚了一个时辰,那竹笋便已不复鲜嫩。
    既非上品,再好的食材也匹配不起,自不必白费心思。
    ……
    恰是午后,侍中崔淮乘长檐车自宫城回青溪边的府邸。
    渐至府门外时,随行仆从忽而凑近车边低语:“侍中,门外好似是孙参军。”
    本卧车中闭目修养的崔淮闻言蹙眉,悄然掀帘往府门外看去,果然见已敞开的大门外,正立着个魁梧男子,一身武气,坚毅英挺,的确是孙宽。
    他既不离去,也不入内,只笔直的立在一旁,府中侍从在侧斜眼睨着,似正劝他离去,然他不为所动,远远见牛车行近,便大步行来,冲车中人拱手施礼,唤了声“崔侍中”。
    崔淮自然识得他,本不欲理会,然因顾念其曾救过妹妹崔萱,方命人停车,掀起车帘笑道:“原来是孙参军。参军待我崔家有恩,我本该亲自言谢,只这两日我手中政务繁忙,有些疏忽了,实在惭愧。”
    话虽如此,他却既不下车,也不请孙宽入府,态度倨傲。
    孙宽不见恼怒,只愈发恭敬垂首:“侍中言重,护着夫人,本是我分内之事。”
    崔淮居高临下打量着这个寒门出身的小小武将,心道他逗留建康多日未走,如今更直接登门来寻,定是居功邀赏来了。
    他思忖片刻,道:“参军非我府中人,何来分内一说?趁着如今孙参军仍在建康,不妨由我替参军书一封荐信,如此,我崔家能略尽绵薄之力,参军往后仕途也能顺遂些。”
    先驱李道山至临海郡,又救崔萱于险境中,到头来却只换来区区一封荐信。
    须知崔家虽为顶级士族,皇亲国戚,可如今崔大司马兄弟已逝,至崔淮这一辈中,却未再有能与崔恪峤比肩者。崔淮虽为侍中,于士族间之号召力,自与其父辈相差甚远。
    孙宽垂在身侧的双掌悄然紧握,沉默一瞬,忽而俯首道:“崔侍中,宽今日来,非为邀功请赏,只为一事,盼侍中成全。”
    崔淮眉心一跳,望着他俯首的模样,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只瞧他额面点地,满是渴求,沉声道:“宽别无他求,只慕崔夫人久矣,如今夫人寡居已足一年,求侍中将夫人许宽做妻。”
    此言一出,四下一片寂静,莫说崔淮,便是一旁的众仆从,面面相觑间,也俱是惊愕。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武将,竟也敢直言求娶崔家女!
    崔淮方才还能维持的客套笑意,此刻陡然消散,冷冷沉下的面上,俱是鄙夷与嘲讽:“孙参军,人贵自知。我崔氏门庭,非凡俗之子可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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