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琰在她惶恐的后退中停下了脚步,像是被人遗弃的,整个人僵在那里,不知所措的双手依旧保持着张开的姿势。
唯有那双黑眸沧桑的像是历经万年越渐枯竭殆尽的井,流尽了血与泪,最终破碎成一片片,凄厉地在空旷的殿里流转。
被风吹的烛火时明时暗,她的双眼明明装满了模糊的他,可她的心却是空的,那些肮脏的过去就像回流的水,没有任何征兆,一下子就将她淹没。
她不敢再碰了,好疼好疼,就好像他亲手用刀将她摘胆剜心,挑断了她每根神经,回肠百转千万遍折磨她身体的每个角落,让她疼到麻木。
她能忍过一次次蛊毒发作时痛彻心扉的疼,却再也没有勇气,去碰一下他口中的爱。
最终,萧宝儿在他无声的哀求中低下了头。
他,终究是妄想了。
明明她主宰了自己所有的喜怒哀乐,只要她一句话,哪怕一个笑容就能救他,可是此时,看着自己痛不欲生,她却吝啬的选择无视,她不愿怜悯他,哪怕就一下而已。
渐渐地他开始无力,好像一切还来的及,却又显得那么地无能为力。
他无法抹去曾经做过的龌蹉之事,连牵强的解释不过都只是再次揭开恶心的过去,徒增一次又一次厌恶与憎恨……
萧琰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他的眼泪顺着眼角滑了下来,最后流进嘴里,又苦又涩,不禁惨然一笑,“宝儿……”
短短两个字而已,就像是从他灵魂艰难地里抽出来的,在他喉咙里酝酿了很久,才绝望从嘴里溢出。
然后无比清晰地在这座空旷巍峨的宫殿里不停地回响着,从远拉到近又从近扩散到远处,一遍又一遍,直至消弭,他都未能得到她的任何回应。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感情之事强求不得,他可以逼别人,却逼不了自己。
如今,爱对他来说已经太过奢侈了,他不敢奢求,只盼着她的心有一天能再次被他捂热,哪怕对他只有几分怜悯之意。
萧琰缓缓地走向前她,小心翼翼抬几次握紧成拳的手,良久才鼓起勇气去牵起她的手,走向内室。
萧宝儿始终低着头,不敢再去看那些画像,好像整个世界都在扭转,忽明忽暗,忽近忽远,在她脑子不断膨胀,遗忘似乎在叫嚣着,不知要冲破什么,她根本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
潜意识里有一道声音不停的告诉她,那些画里的每一笔勾勒,藏着的全部都是她成长的痕迹。
一个她记忆里从未参与过的年代。
她恍惚的跟着他走了很久很久才来到一间屋子,推开门,屋里的陈设震惊她久久不能回神,与国公府那间厢房一模一样。
恍如隔世有点不真实,她缓缓走进去,却被桌子上的一堆堆剪纸吸引了。
萧宝儿抖着手拿起一张剪纸,瞳孔像是受到了刺激骤然收缩,久久不能回神,她像是被萧琰一步步逼上绝境,而她却毫无还击之力,心底的一道道防线被他决胜的雷霆手段攻破。
她不知道怎么表达这一刻的心情,大概是疼,却不知道哪里疼,原来那些她曾经已经忘记的美好回忆,甚至是已经忘记的人,此刻就那么清晰的在她脑海里盘旋。
彼时,她不知从哪个情情爱爱的话本子里学来的,话本里的男女主成婚时,他为了心爱的女子亲手剪了一堆囍字,贴满了整个府院,到处都是他爱她的痕迹。
她感动的痛哭流涕时,便要求萧琰也为她剪,待到他们成婚时,也将他亲手为她剪的“囍”字,贴满整个国公府。
当时的萧琰直接拒绝了,信誓旦旦的说,这种娘们唧唧的事情,他是决不会做的。
实则第二日,他就偷偷让徐翎去找了盛京最有名的剪纸师傅,找来了便让人不停的在房间里剪,虽然搞得剪纸师傅莫名其妙,但也不敢多有怨言,因为这次给的银子是在太多了。
而萧琰明面上端的是何等的高贵,背地里却干了他这辈子最丢人、最不耻的事情,就是躲在房梁上偷偷跟着师傅学,那认真刻苦的模样,就是进宫跟着赵太傅学习时都不曾有过。
高大伟岸的身体蜷缩在矮小的房梁上,瞪着双眼一会伸长脖子看看下面的人,一会笨拙地拿着剪刀剪手中的红纸,一次次的剪破手指,却从来没有放弃。
他虽放不下自己高贵的面子,但他却愿意为了萧宝儿去学。
现在他剪的基本上与那盛京最出名的师傅一般无二了。
她的泪再也藏不住了,一滴连着一滴往下流,滚烫的泪水浸透了她手中的那张“囍”纸。
几乎瞬间,她柔软的身躯被束缚进一个强有力的怀抱,萧琰小心翼翼的眼神带着无限讨好,看着怀里的女子,紧张又不安的问道,“宝儿…喜欢吗?”
萧宝儿哭着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低低的“嗯”,终于舍得回应他了。
他似乎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忐忑不安的心也不再悬浮半空,抢着继续说道,“宝儿,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努力的去学、去做,为你学一辈子,做一辈子……”
她喃喃道,“一辈子太远了……”,远到她摸不着也看不见。
萧琰急切的转过她的身体,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固执的否定道,“不远,它就在你手里,只要你愿意,只要你愿意。”
她怎么会愿意呢?
他说的一辈子又是指什么?回去当他的妾吗?
他们之间,怎么可能不再有别的女人呢?
他的妻,永远都只能是那位明媒正娶的赵簌簌。
透过破碎的烛光,萧宝儿缓缓地抬起头仰望着他,他还是和过去一样,凛然出尘的深邃五官,俊美如斯到令人一眼就能沦陷。
比起当初的年轻气盛、乖张狠戾,更多了一份沉稳内敛,加上他这样的身份,对于任何女人来说,都有着致命的异性力。
这是他们相遇以来,她第一次认真的看着他,岁月似乎没有善待他,不过短短叁年而已,就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他的鬓角已经有了几缕白发。
这几缕白发又是为谁而生?
心,再一次不可控的颤栗起来。
她害怕地收回了视线,他总是有本事将自己逼无处遁形,然后毫无防备的再次被他勾住。
可她疼怕了,害怕那颗破碎的心再次被侵犯,固执己见一层层的将自己武装起来,试图用这铜墙铁壁来保护自己。
等待的过程对萧琰来说有多煎熬,就像是五脏六腑被放在热油上反复煎烤,不生不死的永远得不到一个痛快。
他焦灼地扣着她的肩膀,修长的指节都惶恐的发颤,害怕到力量失控,好像要嵌入她的骨血里。
像是再说服自己,又像是在说服她,他哽咽道,“宝儿,你是愿意的,对吗?”
萧宝儿的肩膀好像快要被他捏碎了,她无力挣脱萧琰的桎梏,疼的她脸色苍白,连额头都渗出丝丝冷汗。
她实在不理解为什么他非要不留余地的逼着自己,难道那颗心非要不可吗?
她忍着疼,怒极反问,“我是否愿意对你来说重要吗?我的命运从来不在自己手中,你也从来没有给过我选择的机会,我答不答应又有什么区别,谁会真正的听我的想法?所以萧琰,我的答案重要吗?”
他的心时时刻刻被她情绪所掌控,没有一刻是安宁的,反反复复的被捏揉搓扁,他气急败坏的看着这个铁石心肠的女人,咬牙切齿道,“如果我非要你说呢?”
绝不能交出自己的心,这是她唯一能守住的底线了,可他要的偏偏就是这个心,萧宝儿毫不退让地看着他,坦然的说道,“缘起缘灭终有时。”
萧琰显然被她这种不悲不喜完全事不关己的模样气到了,脸色铁青的恨不得掐死眼前的女子,可他连抬手的勇气都没有,伤害她,实则就是在双倍的惩罚自己。
他像撞到头破血流也学不会放弃的偏执狂,无论疼成什么样依旧不死不灭,他自嘲的讽刺道,“这就是给我的答案!呵呵……萧宝儿,你说的没错,你的确没有选择,因为我从来打算让你选择,我就是要你。”
盛怒之下的口不择言,说出口是快意,可也最伤人,但他不悔这样对她,因为这就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可当他看到萧宝儿嘲讽了然的眼神,无声的控诉他罪行时,他又不由得一下子泄了气。
萧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无比笃定,“我们之间永远不会缘断,就算情缘已断又如何,我找,情在,我来,缘起,我会一直一直向你奔赴的,情不断,缘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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