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打斗的动作顿住,魔人女郎愣愣点头:“那是当然。”
坎蒂丝微微颔首,转身对奥克托的方向举起手杖挥了挥。
“转向!”她高声道,“我们去风之城。”
***
在两名魔人复杂的眼神中,巨大的帆船慢慢拐了个弯,向另一方向驶去。
天色渐暗,船长先生难得照顾起乘客们的睡眠,没有在夜里飙船。
坎蒂丝却有些睡不着,裹着斗篷悄悄离开船舱,想到甲板上吹吹风。
非常巧,绝佳的吹风地点已经有个黑影立在那里了。
“呦,坎蒂丝。”艾伯对她招招手,“你也来看星星的?”
坎蒂丝小声“嗯”了下,走到青年身边,双手把住船舷,抬起头。
“又到繁星夜了……”她扒着手指数起来,“第一次是在北地,第二次是在去王都的路上,第三次在你家的宅邸,第四次是在丹萨森林,第五次在回依米图姆·玛里斯的船上……这已经是第六次了。”
她看着自己的手指笑起来,对青年挥了挥:“我们出来也快半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我还觉得过的太慢了呢!”
艾伯低头笑了两声:“跟你们一起旅行行程太紧凑了,这半年可比我之前的十年都要精彩。”
坎蒂丝用手肘撑住身体,仰头看向天空:“谁不是呢……”
没有月光的干扰,繁星组成的轨迹非常清晰地倒映在二人眼里。
即使没能再看到丹萨森林那次的场景,那些飘荡在生者世界的游魂也会在今夜前往天之河。
静谧的夜里只有海浪还在翻滚,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坎蒂丝觉得后颈有些酸涩,身边适时传来一声叹息。
“你觉得,魔人族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艾伯的上半身已经瘫在船舷上了,眉毛紧紧揪在一起,像是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开的难题。
他支着下颚看了眼坎蒂丝,又郁闷地撇开眼:“算了……你好像并不是很意外……”
坎蒂丝觉得他这幅表情有些好笑,面上也确实笑出来了:“不,我也很意外。”
就连坎蒂丝都没想到,他们第一次在现实遇到魔人的场景居然这么……平和。
没错,就是平和。就像是正常的人与人的交流。
他们除了没用敬语,喜欢统称他们为“莫丹人”,但也没有像传说中的“一见到莫丹人就要吐口水”的程度。
这与他们的认知出入太大,也难怪艾伯的心情会这么复杂。
“其实我在胡慕斯读书的时候,一位炼药科的导师也会经常说魔人族的坏话。”少女也换了个比较放松的姿势,将身体重心放到船舷上,“我现在还记得他挥舞教鞭时的表情……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魔人族有什么世仇。”
艾伯眨眨眼:“难道没有吗?”
坎蒂丝摇头:“完全没有,他甚至没有见过真正的魔人族。”
她有一个说不上好坏的习惯。那就是会在闲暇时间思考些稀奇古怪的事。
发散发散着,有次就想到了这个。
通过在学院里杂务的功夫,她旁敲侧击地了解到那位导师的过去。
出乎意料的,这位导师的生平并没有什么波折。
跟大部分炼药师一样,导师是个出生在一个还算殷实的莫丹家庭。
有哥哥有妹妹,童年美满幸福,成年后娶妻生子,父母是因为到了岁数正常自然死亡……而且他从没走出过东弗朗斯大陆。
他的教学水平远不如奥布里亚厉害,但依然给坎蒂丝留下很深的印象。
这位年过五十的老头有个毛病,那就是经常在讲课途中不自觉地提到自己的家庭。
什么今天妻子煎的蛋卷糊了,小孙子长得随他儿子,丑到不行等等……嘴上说着嫌弃的话,但凡是张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是在炫耀。
“得知到这些后我很惊讶。”少女微垂眼睑,视线虚虚落在翻滚的浪花上,“这样的一个普通人,一个生活美满,从没经历过生命威胁的人,他居然会对一个从没见过的种族产生如此大的恶意……”
“……这让我,很害怕。”
艾伯“噗嗤”一声笑了,变了个语调调侃道:“你也会害怕?你可是面对鱼人都面不改色冲到前面的勇士呢。”
坎蒂丝知道他是在调节气氛,不想让她觉得太压抑,非常领情地笑了笑。
“当然,人谁都会有害怕的东西……但这种很不一样。”她轻轻抿起唇,手指不住握住有些冰冷的小臂,“这件事让我开始反思,我们所知道的一切有多少是类似的情况。”
“只因为它是‘理所应当’便深信不疑……那么,从中产生的情绪,又真的是属于我们自己的吗……”
坎蒂丝也曾在下课后当面问过那位导师的理由,可得到的答案依旧是课上讲过的那一套。
因为魔人族瞧不起莫丹人,因为他们曾经辱骂过莫丹人是“劣等种”……所以作为莫丹人,就必须憎恶魔人族。
看着不停挥舞教鞭,双眼冒火的导师,坎蒂丝的内心突然产生一种巨大的恐惧。
她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的“恶意”完全不是基于自身经历产生的,那是从他人“继承”到的恶意。
它出现得太随意了,随意到人们会把它当做一种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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