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黛拢了拢袖子,坦坦荡荡道:“我在说什么咱们彼此心里都明镜似的,不直说也不过是给你我姨甥留着脸呢,您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四周看向柯姨妈的眼神越发的好奇疑惑,这种不怀好意的、好像要把人看光看透的目光清黛深有体会,是以不用猜她都能知道,此时此刻的柯姨妈心下该有多么慌张无措。
不过她却也不是任人几句话就能拿捏的软柿子,很快又道:“你…你…你别想诈我,什么当年的事,什么新账旧账,我根本就听不懂!你少在这儿转移话题!你气倒婆母,顶撞长辈,还在这里编造谎言,混淆视听!如此忤逆不顺、不恭不敬,合该让你夫君休了你才是!”
“柯家人都死绝了,用得着让你一个半老徐娘到我家登台唱戏赚赏钱么?!”
这厢柯姨妈的话音都还没落下去,那厢的沈猎已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众人再一回头,只见他劲黑的长靴裹着他修长匀称的小腿,大步大步地从后堂拐了出来,径直来到清黛身边。
把她上下左右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确定她连一根头发丝都没少后才放下心来问,“你怎么来了?”
清黛照实道:“圣上遣人送我来的。”
沈猎一皱眉,心道果然。
不过他终究也没再说什么,牵过她的手便要往外走。
清黛以为他这是又要拉着自己一走了之,暗忖着他方才是从沈侯爷的卧房方向过来,父子俩想是见过面了,对于宋祈那边也算是个交代了,此时离开也无可厚非。
至于沈柯氏和柯姨妈,她也懒得再理会。
于是转头冲龚灵巧眨了眨眼睛,让她也抓紧时机拉着她姐姐开溜,便跟着沈猎离开这座院子。
然而她跟着沈猎默默走了一会儿,却发现他们所行方向似乎并非向着大门。
但作为武宁侯府的常客,清黛也分辨的出他们现在要去的地方,应该是沈家立于府后正北方向的祠堂。
在清黛的记忆里,幼时她虽有过几次机会靠近这里,却也只是在门口远远看上一眼,拜上一拜。
像这样正儿八经地从正门走进去,走到那供着香火长燃的宝室之中去,好像还是头一回。
大堂上除了他们小夫妻两个再没别人,面前放着沈氏一族历代先烈的牌位,头顶是太祖皇帝、英宗皇帝、桓宗皇帝等等几位大乾史上数得上号的明君所御赐的金字牌匾,还有几块传世的镇宅匾额。
让整座祠堂显得空寂却又充实。
沈猎熟门熟路地从神龛左边的匣子里摸出几根长香和火折子,点燃后便顺手匀了清黛一半,让她随自己一起为祖宗进香。
清黛照做了。
俯身磕头之际,冷不丁想起他方才叱骂柯姨妈的话中那“我家”二字,心下不觉一惊。
然不等她细思其中深意,沈猎已经磕够了三个头,起身将香插进了香炉里。
清黛连忙跟上去,也完成了这一步。
然后,便听他启唇平静地说道:“今晨圣上宣我入宫,斥责了我。”
“……我知道。”清黛诚实地低下头。
他道:“圣上责我,不知好歹,不识大体,不孝不悌,无情无义。”
清黛默然,似是知道他往后还有话说,便只是轻轻朝他靠近,让他能够感知到身边有自己在。
他却兀自扯开嘴角,轻笑着自嘲:“但你我甚至是所有人都知道,圣上当初之所以肯用我,也是因为我是我二哥的弟弟,武宁侯沈家唯一的后嗣。时机一旦成熟,圣上势必要扶我承袭武宁侯之位,代替我大哥二哥统领镇守在北境的三十万沈家军,成为圣上巩固权力的基石、棋子。”
清黛认真听完,不觉仰起头望向他,想要说话,可是张开口时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也很快又道,“可我也曾起过鸿愿立过志,愿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像昔日那位沈耻将军一般,以一己之力撑起门庭,让沈氏一族代代相传的英杰壮志由我延续。至于武宁侯爵位,我也可以指着天对着地地说一句从未肖想。”
清黛眼眶不由一热,“那些话在柔夷时你便曾对我说过,后来……也就是现在,你也确实做到了。这样就很好。”
“可是清黛,”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唤她的闺名,看着她的眼睛,郑重而又温柔,“我现在也觉得,圣上骂我骂的对。”
清黛有些不明所以,眨巴着眼睫,努力尝试跟上他的思路。
“我方才去见了沈光耀。他虽然醒了,精神看上去也不错,但我心里也很清楚,这不过是一时的回光返照,他的寿数确实所剩无几了。”沈猎长吁一口气,慢慢又恢复平静,“虽说他已经当着我的面否掉了为大哥过继嗣子的提议,但是你我都知道以沈柯氏的为人,定然不会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清黛渐渐听明白了:“你…不想让沈柯氏为沈狩将军过继嗣子?”
沈猎点了点头,“既是要过继,必然是要从族中尚未记事的幼童婴孩当中挑选,一旦让沈柯氏把孩子抱来,勉强承袭爵位,然龚氏孀居多年,为人软弱,对于这个孩子顶多就是占个嫡母的名头,实质上如何抚育教养这个孩子,武宁侯府内外事务,沈氏一族的未来甚至是屯在边疆的那三十万大军,都有可能落到沈柯氏的手里。”
沈柯氏便罢了,无非是个糊涂短视的疯婆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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