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里间走到堂上时,花婆子已经带着碧风和紫云等在那儿了。
她也不曾扭捏,坐下来便笑盈盈地与她们开门见山:“妈妈还有两位姐姐这个时辰来,可是落烟斋和北林里有什么要紧事?”
花婆子满脸堆笑地弓身道:“回夫人的话,落烟斋和北林一向最是清省安闲,如今又有老婆子几个替夫人看管着,能有什么要紧事儿?我等这不是手里活计做得差不多了,又想起来了棠园月余都还未给夫人正式请过安,这才挑了个夫人不忙的时辰过来,还望夫人莫嫌我们之前不懂礼数。”
“妈妈这话我没听懂,初初我召园中众人见面时,不正是让你们请安的么,何必又多跑这一趟?”清黛一脸茫然地眨眨眼,却还是温驯地笑了,“诸位的心意我领了,若无别的事,便都先回去吧。”
闻言花婆子等人俱有些尴尬地面面相觑了一下,清黛看在眼里,却又装作看不见,只管若无其事地低头喝茶,等着她们下一步的动作。
不过她们来都来了,又怎会轻易就被打发走?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又听花婆子赔着笑道,“夫人您看啊,这北林和落烟斋日里的活确实不多,我们常常不用半天就都能料理清楚,剩下的时间闲着也是闲着,我们就想着再想夫人讨些差事,一来是为夫人分忧解难,二来也叫那些人瞧着,我们沈侯府过来的,绝不曾打着侯府的旗号在棠园狐假虎威,闲吃白饭。”
清黛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这回我听懂了,怪我怪我,原先想着妈妈等都是沈侯夫人亲自点过来的,自是要比寻常人要金贵,万万怠慢不得,那些繁重琐碎的活计自然不敢落到诸位肩上。没成想如此反倒累得诸位受如此非议,真是该打。
“不过眼下差事也分派得差不多了,一时间也不好调换,不如诸位这厢先回去,待我和祝嬷嬷商量以后,再给诸位答复,如何?”
“这……”花婆子又不傻,当然也能听得出她这是在敷衍搪塞,连忙给旁边的碧风和紫云使眼色。
叫碧风的那个稍显机灵,一得了她的暗示,连忙就朝着清黛跪了下来,“请夫人垂帘!像我和紫云这样原本都伺候在主子身边的大丫鬟,若当真是我们自个儿犯错惹了主子不高兴,被撵出去的也就罢了,可如今夫人什么话也不曾示下便将我们打发去了别处,园子里其他人看在眼里,知道的是说夫人体恤,不让我们操劳;不知道的真是什么糟烂的都敢在背后大嚼特嚼!
“我与紫云虽是奴婢,但好歹也是要脸面、知廉耻的,总是叫那些人这样指指点点,真不知这以后的日子该如何是好了!”
她话说到这里,便放声大哭起来,没等清黛发话,她身边的紫云又柔柔弱弱地跪了下去,楚楚可怜地啜泣道:“其实但要是主子的意思,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便是被人一口一唾沫地淹死也是天经地义的,可奴婢就是想死个明白,夫人为何就是不肯再让我和碧风姐姐服侍大人左右?
“想当初在沈侯府时,大人还是沈家四少爷,为着老侯爷和侯夫人的轻忽,大人自小就过得十分艰难。我和碧风姐姐身为大人身边为数不多的下人,见大人如此,一直都无比心疼怜悯,也一直都尽其所能地照顾服侍着大人。
“犹记一到冬日,外院的人就经常克扣大人份例里的炭柴,害得大人夜里连灌汤婆子的热水都烧不出来,每一回都是碧风姐姐前去同外院的人争执理论,这才勉勉强强替大人挣回一些……
“到了夏天,大人的屋里从来用不上冰就罢了,就连厨房日日传来的饭都很少能吃到新鲜干净的,碧风姐姐怕大人吃了闹肚子,常常贴补着自己的例银给大人买些经放的糕饼果子,就是自己饿肚子,也不肯饿着大人,还有……”
“不不,紫云,你别再说了,这些事原就是我们分内的,如今只要大人过得好了,我们做什么都是值当的!”碧风假惺惺地和紫云搂作一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清黛淡然看着,心情有点复杂。
她们到底是怎么想的,非要编出这么些子虚乌有、自我感动的谎话来蒙骗自己,就不怕有朝一日捅到沈猎面前,吃不了兜着走么?
还是说,她们连怎么糊弄沈猎都已经想好了?
清黛正暗自思忖着,便听花婆子也擦眼抹泪地说,“夫人,您是高门大户里金尊玉贵的千金大小姐,定然想象不到我们猎哥儿从前都受了怎样的苦,他的脾性习惯也与寻常公子少爷大不相同,夫人新嫁,面对猎哥儿时必然多有不解,不如就将她们两个留下,她们比老婆子中用,对猎哥儿的事也无一不晓,留下她们,夫人伺候猎哥儿的时候也能省些心力不是?”
“是么?”清黛习惯性地喃喃了一声,末了却低下头,久久不语。
底下跪着的人见她好像终于有些动摇了,于是便又赶紧添柴加火:“紫云你还记得吗,大人小的时候在外边就经常受欺负,每每从南家下学回来,身上脸上总是要挂些彩……还有被老侯爷冤枉的那几回,那时若非你将你爹娘给你拿来办嫁妆的钱舍了出去,替大人买来了救命的伤药,只怕大人如今都……”
紫云亦生声泪俱下地陪她往下编:“怎会不记得呢?碧风姐姐,当时也有你的份儿啊,你也不把你之前攒的钱都拿了出来么?不然就我身上那几个子儿,哪里买得起那么名贵的药酒膏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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