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撇开这个不提,单说沈家,这两年沈侯爷的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眼看着顶多也就三五年的寿数了,我想你应该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沈家那位侯夫人你早几年也是见过的,她与沈四郎是胎里就结下的冤仇,日后你夹在中间,少不得要受些闲气。
“况且,你这几年不在京中可能不知道,武宁侯府自从三个儿子都死的死、走的走以后,便一日不如一日,你眼瞧着他们现在还风光体面,殊不知内里早就像个被蛀空的木桩,随便一阵风吹过去都能将他们吹倒。要不然他们也不会那样巴巴地去讨沈四郎的好,更不会连刘家那样的亲事都能当成宝了。”
清黛有些有些讶异:“怎会如此,沈侯夫人身后不是还有柯家么,夫家遭此空前危机,她竟要袖手旁观么?”
朱若兰想了想,还是与她委婉地说道:“这一点她虽做得有些过火,但你还是得跟她学学。要记得我们女子任何时候都不要把自己和夫家绑得太深,无论如何也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不要随意将身心全权托付出去,适当的保留,能让你在日后鸡毛蒜皮的消磨里,不至于太辛苦、太被动。
“家里让你多带些嫁妆出门,也正是这个理儿。女子不管身在何处,只有手里头有钱有权,日子才能有盼头。”
清黛听明白她的意思,却只低头不语。
朱若兰也不出声了,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朝晖堂里一下子便只剩下长龛上自鸣钟滴答滴答的轻响。
这么多年的相处,从最开始的误会敌视,到后来误会解开后的尴尬与无措,再如眼前这般平静坦诚地对坐,清黛多多少少还是对面前这个女人有了几分了解。
朱若兰此人,不是那么的公正大度,也没有那么孤高冷傲,她能妥善地处理好所有分内的事务,却也在很多时候有着她自己的私心和阴暗面。
也许她不能像孟槐那样宽厚慈爱,但她也绝不似沈柯氏般恶毒刻薄。
她嘴上虽那样训诫清黛,可实际上为了儿女,为了夫家,她其实已经做到了她说的那样,万事以孟侯府上下的利益为先。
“也许这也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一种吧,也难怪能教养出三姐姐这样高洁正直的女儿来。”
艳阳高照下,清黛坐在苍烟落照的院子里,一边畅快地愣了个懒腰,一边轻笑着说。
坐在她对面那个妇人打扮的女子细眉轻挑,直接把手里剥好的小青桔朝她掷了过去,“油嘴滑舌的猴头,说我母亲就说我母亲,作甚非得绕上我?”
清黛嬉笑着伸手接住她胡乱丢过来的小桔子,囫囵塞进嘴里。
这还是她回华都以后,第一次见到清照。
自她能跟随方之恒外放之事尘埃落定后,她在夫家也算彻底松了一口气。
本来清黛是想和龚灵巧相约去瞧她,谁知半路杀出个沈弓鸣,直接用婚事把她拴在了深闺中。
清照打理完家里的事,一家三口出门的行装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她便趁着方老太太出门拜佛之际,终于逮到机会溜回了娘家,在清黛出嫁前再见她一面。
“我与你姐夫说好了,过两日他先出发去往璇州,我和宜姐儿就留下来,到你成婚那天送了你出嫁之后,再赶过去与他团圆。”
清黛微微吃惊,想想又道:“可姐姐好容易熬出了头,若不赶紧跟了姐夫去,只怕夜长梦多啊。而且到时候我爹娘还有易姐姐她们也都会来送我的,又有二伯娘为我操持,定然不会出什么岔子,姐姐还是与姐夫同行吧,不必太挂念我的。”
“毕竟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曾为我送嫁,我也不想留有遗憾。说起来,当初不也是你和沈四郎撞见了我与你姐夫,没成想,到最后你们两个也成了一对儿。”
清照摇着扇子轻轻地笑,试图用扇子带起的微风吹干眼底泛起的泪花。
想起往事,清黛也不由露了笑意,不过她也奇怪,“姐姐倒是这些天以来,唯一一个提到我要嫁他而不摇头叹气的人。”
“这就奇了,我不摇头叹气你反而还不愿意了?”清照的泪花泛到一半,被她这么一句直接又给气了回去,不过她终是也没说什么,只猜道,“不过的确,在我们心里,任谁配你都是稍有不足的。”
“……我们?”
“自然是咱们家里,你的几个姑姑伯伯和伯娘啊。”清照无可奈何地白了她一眼,然后才缓缓道,“尤其,是我母亲。”
这下清黛更不明白了,一脸茫然而又惊恐地看着清照。
清照只得耐心地往下慢慢跟她解释,“正如你所说,我母亲就是那样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其实对家里几个孩子,不管是不是她和父亲亲生,她都是打心眼里想对大家好的。
“要不然你以为当初二哥哥与那夏宝芝闹出那么难堪的事来,真的只是因为怕伤及孟家颜面么?她做了那么多,无非就是想最后再奋力推二哥哥一把,让他能够明白脂粉红颜皆是空梦,男儿在世当以安身立命为重。
“还有大哥哥,你以为从前那郑氏会真心盼着大哥哥读书成器,修身齐家么?我母亲早就看出郑氏绝非善类,所以一直在暗中紧盯着让大哥哥身边的奶母书童,使他们时时督促着大哥哥潜心读书,不敢怠慢。”
“这些事,姐姐是如何知晓的?”清黛怔怔地问。
“我也是嫁了人以后,自己管起一个家,慢慢看明白的。”清照叹了口气,不自禁握紧清黛的手,“你也别怪我母亲只会做不会说,霍妈妈都与我说了,实是她从前在家时,有我那早夭的姨妈出色在前,挡住了她太多的锋芒,也分走了太多我外祖父外祖母的关心,这才造就了她这样喜欢私底下努力付出,却不肯轻易说给人听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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