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怎么能说那丫头精呢?”郑淑慎缓缓睁开疲倦的双眼,语调冷冰冰的,“不过也罢了,原本我就没指望着这一招儿。我交代你的事,可都办妥了?”
吴妈妈只答了八个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郑淑慎沉着地点了点头,随手拿起妆台上的一把桃木梳子,放在她染着鲜红蔻丹的指尖把玩。
“那明儿你就去给三老爷身边的小厮递个话,叫三爷这两日务必小心回家一趟,我有要事与他商议。”
室内烛光不经意地晃了一下,铜镜中郑淑慎的脸上一道阴沉沉的戾气一闪而过。
令看在眼里的吴妈妈不由自主地愣了愣,有了几瞬的迟疑,“太太,真要做的……这么绝么?”
郑淑慎闻言,浑身并不明显地僵了一刹,但她却没有给予正面的回答。
只是抬眸望着紧闭的天窗,似乎想要透过朦朦的窗纸看向云天间遥远的月亮。
“再过半个月,便是邵氏的忌辰了吧?吴妈妈你说,三爷今夜不回家,又会去哪呢?”
吴妈妈被她问懵了。
不光是邵氏这个人,便是邵这个姓,在孟侯府中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另一个禁忌。
她却盯着自己在拨着梳齿的指甲,自顾自地往下说:“他们都以为我嫁进来的晚,不知道先前邵氏的那些故事。”
吴妈妈后知后觉地提醒道:“太太……这都早已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就不要再提起来,惹自己多思了吧……”
毕竟这个邵氏也不是别人,正是孟煜已故的亲生母亲,孟老三的原配嫡妻。
“有的事所有人缄口不提,就能代表没有发生过么?”
郑淑慎语带嘲讽,“想当初,人家本不过是一个五品小官家的庶女,早与青梅竹马的邻家少年郎有了婚约,是他自诩风流倜傥、智冠群贾的威远侯府三少爷非要招惹人家,借酒仗势,毁了人家的清白。
“也是他自认为正直不阿,、义薄云天的威远侯顶着被人耻笑掉价,怪责家教不严的压力,三媒六证、三书六礼硬把人聘进了侯府。哼,从头到尾全无一人过问邵氏自己愿不愿意,结果旁的人居然还都觉得是邵氏还有邵家占了大便宜?!”
“……是啊。”
吴妈妈知她心里压抑得厉害,难得能跟人多说些心里话,哪里还肯跟她唱反调,“听说原先邵氏与她之前的未婚夫情谊深重,就像那戏文唱的一般,好好的一对有情人那见色起意的恶霸权贵生生拆散,最终一个哭嫁,一个呕血而亡。”
最后也和戏文话本里差不离,邵氏怀着孕被迫嫁入孟侯府,却在生下孟煜之后没多久,便趁人不注意自己逃出了高墙深院的侯爵府,在昔日情郎的坟前吞金自戕了。
“故事的结尾梁山伯与祝英台化蝶而去,可谁曾想那横刀夺爱、棒打鸳鸯的马文才竟也曾用情至深?”郑淑慎说到这里,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当初的孟峒虽不及孟岩孟岚文质彬彬,也不如孟岸少年勇武,却胜在脑袋灵光,颇有经商天赋,除了好喝两壶小酒、脾气急躁些也称得上是根正苗红,前程大好。
可谁也没想到,酒醉穿花过,片叶不沾身的他却好死不死就栽在邵氏一个人身上。
甜水巷口匆匆一眼,竟把他这半辈子的深情与真心都搭进去了。
婚后即便邵氏对他再是冰冷无情,他仍然愿意热脸去贴冷屁股,把人捧在手心里般地宠着爱着,只盼着哪一天冰雪消融,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得知邵氏死后,更是为之大悲大恸,从此性情大变,一蹶不振,终日纵情酒色,放任自流直到如今。
什么经商奇才,什么前程似锦,都和他没关系了。
在续娶郑淑慎之后,他更是变本加厉,成日流连花街柳巷。
不务正业,不思进取。
要不是从前有个更混账一点的孟烁给他挡下了大部分的枪林弹雨,他早就被家里家外的骂声射成筛子了。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是我来承担这个结果……”
郑淑慎不甘心地咬紧了牙关,不自禁地握紧了手里的桃木梳子,任凭细密的梳齿嵌在自己掌心里,痛得刺心,“比起邵氏,难道我就愿意背井离乡,嫁到这离娘家千里迢迢的京城侯府?嫁给一个连三岁小孩儿都知道靠不住的侯爵嫡子?!”
“瞧瞧,都来瞧瞧,我现在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
她越想越气,一股子无名火席卷上来,让她控制不住地想要摔东西,、发脾气,事实上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妆台上的脂粉钗环被她乒铃乓啷地一把扫到地上,瓶瓶罐罐碎的碎,裂的裂。
她也不许人去打扫,只继续疯魔一般地对镜自语:
“姓朱的再冷情怪僻,还不是有孟侯爷与之相濡以沫,相互扶持;那个江柳娘,再是刻薄刁钻,这么多年也没见着孟岚对别的女人动心用情!还有她莫姒月,蠢到了那个地步,最后夫婿爱惜、儿女双全的竟然还是她!
“就连孟煜和孟清照,都各自有了值得托付终身之人!而我……我却什么都没有!这些年我忍来忍去、委曲求全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丈夫的心,血脉相连的子嗣,高贵得不叫人随意看轻的身份地位……
这些她都从未拥有过。
她有的,只是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数不清的眼泪和叹息,以及一个又一个漫长又冰冷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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